分享

一滴何曾到九泉 ​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一滴何曾到九泉

邓英肇

        湘南三月,冢青草长。清明时节,纸飞烟翻。在一个应顺"路上行人欲断魂“的阴雨天,我偕妻随内兄夫妇去城南一个叫七里坪的乡下挂青。

        这次挂青,是给我素未谋面的岳父挂青。

        据妻说他老人家年近七旬时于六七年去世。那时我只有十八九岁,妻那时也只有十一二岁。女孩子年纪小,对家庭的变故和父亲的去世,其间隐情不甚了了。七九年,婚后的我似乎有所觉察,但总开不了口。内兄为了不把隐痛传染给我们,也从未向我们提及。但从他们交谈中的只言片语里,我捕捉到一点信息一一在炮火连天的抗战年代,岳父以研究生的身份走出燕京大学,在教育救国的战线上活跃于三尺讲台,执教于各地名校。

       他曾有业绩卓著的履历,他曾有光釆照人的人生。出于知识分子的直率和年轻人的纯真,乃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后一个接一个的政治潮流中颠簸不已。

        当潮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达到顶峰时,年近七旬的老人再也经不起拆腾了,含着泪水寂寂而去。从妻子递给我那张发黄的“全家福“中可以看出,岳父有张和善的面孔,有股学问人的气质,给这样一位才德高尚的老人挂青,给这样一位悲苦的老人挂青,给这样一位与我妻子,与我女儿血脉相连的亲人挂青,我没有半点女婿外姓的疏远,却隐含了对自己父母的歉意。

        我从未给我早逝的父母挂过青,因为我不知道他们遗骨何方。上世纪五六十年他们相继去世,那时葬在城边的荒山上。如今城市拓宽了几倍,昔日的荒山不知哪去了。在那没有报纸,没有电视的年月,我不知到哪去看迁坟啟事。或许那时城建无须张贴迁坟啟事,既便有,十三四岁的我也没有那大的财力和能力。如今看到拓展高速公路,车站立交桥等大型工程,推土机辗压无人认主的白骨时,便惊怵得不敢目睹。每年清明,对无墓可扫,无青可挂,有着孤儿经历的我说来,有种怕过清明的感觉。以至于这些天,我都深深地沉浸在自责当中。想着想着,有点泪湿眼眶了……

        我们在七里坪的地段下了车,就近路边纸烛店买了纸钱香烛,还挑选了一簇金黄间红,阔绰惹眼的"青"纸,一行四人右拐步入去坟地的山道。

       一年了,本来很窄的山道被疯长的草丛挤压得只剩一线缝儿,那曾似相识的桔林荒芜了。踏着被早到的挂青人踩得杂乱的泥泞小路,左绕右绕来到那片开阔的坟地。

        坟地上,鞭炮劈啪,纸钱翻飞。一年一度的坟山震动在努力冲淡眼前的凄凉和悲怆。那随风飘飘的“青纸“,把这苍凉空阔渲染得更为深远。

        岳父坟上的草更深了,树枝更粗了,它们无情地挤压老人。内兄拿出借来的柴刀,砍去坟上的树枝。我们一齐动手,扯去坟上的荒草,像给酣睡的老人整理被盖。末了点燃香烛,焚烧纸钱,燃放鞭炮……

        久久凝目坟莹的内兄,他什么话也没说。我知道,他说了,而且说得很多。如果用口说,把心里的话过滤了,有修饰的痕迹。他在用心说,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以我揣想,他一定在说父亲把毕生精力献给天下桃李,为什么到头来只换得一抔黄土?父亲在生学富五车,为什么老病时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有人说,至亲的人有心灵感应。九泉下的老人该有感应?儿女们的心在滴泪,这悲情的泪洒黄土,怎么能报得当年的父爱之万一?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內兄,不知何故,突然产生一缕莫名的羡慕之情。是的,他比我幸运,他有寄托哀思的地方,他父亲有入土为安的三尺黄土。而我呢?我那遗骨何方的亲人呀,如今魂归哪里!

         ……

        天若有情天亦开。微弱的阳光挤出云层,给这远远近近的山岗,丛林,坟地抺上温馨的金光。我阴沉的心也为之回暖了,随着内兄一声"回家"的招呼,我如释重负地踏上归途。突然我想起一首比杜牧写得更轻快的巜清明》诗来,吟诵它,眼前一片明媚:"……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作者简介:邓英肇,男,湖南邵阳人,1948年生。当过工人,做过手艺,经过商。2003年开始写作,在邵阳日报发表了四十多篇散文,其中《寻梦江南岸》的一组散文,获2006年度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

编:陆秀,唐建伟,李云娥。
责任编辑:东土大唐,刘云雨,刘云洲。
副主编:罗东成,刘慧球,杨国安,罗森,罗群,唐昀,李婷,廖大秋,陈校刚,易小群,唐运亮,刘明,刘金群,刘云湘,刘青龙,刘肆梁,陈晓蓉,银红梅,果实,粟蒋,刘长军  
审稿:唐建伟、陆秀,李云娥
总编,执行编辑:唐白甫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