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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问：张载的“横渠四句”，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人和天地生民万世等同？ 这四句念起来朗朗上口，从语法结构上来也能读出节奏感来，出自张载的《横渠语录》。 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属于“金句”，大气开阔，简单明了，而且充满了正能量，是比口号更高一等级的宣讲，所以被现代哲学家冯友兰挑选出来，称之为“横渠四句”，用来指导、激励天下知识分子的方向和责任感。
张载在北宋是和二程地位相当的大思想家，是登上中国科考千年第一榜（嘉佑二年）的人物。这一年的考官是欧阳修，榜上更是群星璀璨：章衡、章惇、苏轼、苏辙、曾巩、邓绾、吕惠卿、曾布、程颐、程颢、张载、王韶等。这些人基本上覆盖了整个时期文化、思想、政权中心，在各个领域开宗立派，彪炳千古。 以周敦颐为先声，程颐、程颢、张载，还有邵雍五人，共同开创了北宋新儒家——理学。这其中二程是周敦颐的学生，而张载是二程的表叔，他们虽然同在周敦颐《太极图说》的启发下，引入佛道思想，构建出新儒家的宇宙观、世界起源本论，利用道家的朴素哲学思想，发展出儒教结构的哲学体系，但在理论流派上也有着细分区别。 二程是周敦颐亲传，粗略来讲，就是将老子的“道”变化为儒家的“理”，用天理来指导世间万物，但这个“理”是客观存在的，是超然的，所以我们后世称之为“客观唯心主义”。与之对应的是南宋陆九渊和王阳明发展的“心学”，认为“心即理”，“理”的存在全赖于我们的“心”，我们称之为“主观唯心主义”。 而张载的“关学”实际上有一些区别。他和二程讨论学问之后，觉得二程的学问很高，推荐大家去学，但是自己不学——因为他是表叔？当然不是，因为他在范仲淹的建议下研究《中庸》二十年，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知识框架，他认同周敦颐、二程对新儒家的哲学基础打造，但是也自认早就超越了他们这种思考。 相对于二程的“理一元论”，张载的关学是“气一元论”。他认为世界由“太虚”和“气”构成，气的不断转化造成了世间万物的形态以及生死循环。 张载就把老子含混不清的“道”，二程的“理”和“理一分殊”（我们这里不谈佛教、道教，因为这些思想虽然启发了新儒家，但一直是理学、心学致力于剥离的思想）进行了精神和物质上的切割，“太虚”就是“道”、“理”，而“气”才是构成世界的物质，类似于原子、纳米级别物质的概念。 所以我们称“气一元论”为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在这个哲学基础上，张载以关中为基地而形成的关学，与二程的洛学、周敦颐的濓学、王安石的新学、朱熹的闽学齐名，共同构成了宋代儒学的主流。 为什么这么牛，今人却不大知晓呢？ 张载认为人生在世，要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努力达到圣贤境界。 我们可以看到张载在自身哲学基础上，对修心和修为之道即方法论，与程朱理学并无区别。朱熹理学之大成，正是兼容并蓄了北宋五子的理论。而后世的王阳明，更是继承了程朱理学和陆九渊心学的各自精华，整合了客观、主观唯心主义，成为新新儒学的大家——他还有很高的战功，对宋朝另一流派，叶适的“事功学”也是很好的佐证。 所以张载的“气一元论”依旧是理学，他所提倡的“博爱”——区别于墨家的“兼爱非攻”，认为爱可以爱，却是有等级的。后世那些以天下为己任（大爱），舍生赴死的儒生思想来源多于此——于理学有益的思想、方法都被保存吸收，而与唯心主义完全相悖的“太虚”、“气”之说就被忽略了。 换句话说，新新儒学的哲学是坚定地走在唯心主义的路上的。 到了今天，我们只熟悉“横渠四句”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这四句对天下儒生、文化人的目标树立是有极大指导意义的——至于背后的理论基础，真正的行家不说，读了这四句而感动的人，也不会去追究，只是觉得好有道理，好激动。 其实这四句，详细来看，还不如周总理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更加有责任感、有目的性，更落在实处，同时也很高尚。 对一个不理解“关学”，不了解张载的人来说，这四句里面，三句都是虚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从关学角度来分析，这些话句句都可以落实——哲学就是干这个的嘛。但是从现实意义来说，这些话没一句可以落实，但就是这种大而空（非哲学思维）的话，是很多人喜欢说的，既显得高尚，又不用负什么责任。 这个就叫做“口惠”，当然前提是不懂关学。 倒是被普遍认为不够资格排在这四句中的这一句“为往圣继绝学”，是唯一可以落到实处，指导读书人前进的、有意义的句子。 社会一直在进步，文化一直在传承。 有些人质疑说不能全盘继承，要去芜存菁。 这当然是废话，只有往圣的菁华知识才能称为绝学。 什么是绝学？不同的思想流派，从来有不同的认知。 本朝立国，绝学自然首推马克思主义。 又有多少普通人读过《资本论》？ 时代永远在变化，未来从来不可知。 为什么在古代“为往圣继绝学”那么重要？ 因为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少，文化普及不高，一个思想流派一不小心就灭绝了。 张载的关学，不就淹没在理学之中了？他在儒家中，配享孔庙，是个名副其实的“往圣”，今天可能还有人研究关学，但是会不会继承发展“气一元论”？ 大概率不会。 横渠四句对于超越了大众生活领域的精神追求者来说，是永远有意义的——因为每一个思考者都会对这四句话赋予自己的定义，并遵照坚守。张载就是一个例子。 但是这几句话用来鼓励蝇营苟且的老百姓，其实就有那么一些鸡汤味道。 要不然“理学”被称为“道学”，还只是普通的意义转称，那些“理学家”，又被称为“道学家”，而一旦到了老百姓嘴里，就变成了“虚伪的道学家”了呢？ 人民群众囿于认知，会自动为一些中性词语附着上褒贬。 而提倡“为往圣继绝学”的“往圣”张载的“绝学”——气一元论，却逐渐走上了被遗忘的境地。 这是一种反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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