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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70年的冬天，天气阴沉，冷风嗖嗖，一艘小船停在湖南耒阳的江边。船里面，59岁的杜甫进入了他的弥留之际，临终前他把自己的遗愿交代给了儿子：想把尸骨葬在河南偃师爷爷杜审言的坟旁。儿子为难的说，爹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个字穷，两个字太穷，运你的尸骨回去难度太大，这么多年你就没有留下啥值钱的宝贝东西么？杜甫颤颤巍巍的摸索出了一个纸条，用最后一丝力气说，网络....账号......宝贝.....收好！儿子大喜，赶紧拿出电脑登录，只见后台显示：杜子美文集，文章数1400篇，关注者98人，累计收到打赏16元8角。儿子叹了口气说，爹，对不住了，咱还是就地安葬了吧，杜甫卒。这时候距离元稹出生还有9年。 43年后，杜甫的孙子杜嗣业问了他爹同样的问题：爷爷当年也是混过长安，跟李白玩过的人，就没留下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么，能上央视鉴宝栏目那种？他爹把纸条扔给了杜嗣业，告诉他说，你爷爷说这个是宝贝，具体如何宝贝你自己发掘吧，43年前我家一穷二白，现在是二白一穷，你爷爷的遗愿至今未达成，有宝贝何至于这样。杜嗣业说爹你这人吧其实挺不孝的，爷爷这个遗愿我来完成，于是他背起了杜甫的骸骨，一路顺江而下，一边要饭一边往河南偃师走。这时的元稹已是名闻天下的大才子，朝廷重臣。 历史没有假设，但是我们设想一下，假如杜嗣业这次迁坟路上没有遇见元稹，那么杜甫可能也就淹没在大唐众多诗人里了，以中唐晚唐的乱世，没多少人会记得他，也许我们在看李白的诗的时候会在下面的注解里看到：杜甫，唐诗人，工于七绝，生于公元712年，卒年不详。没了。 有人会说你放屁，杜甫当时就有名了好不好？这个得承认，杜甫一定是有一些名气的，但是名气有多大存疑。有两个例子可以佐证这点，一是唐人编撰的诗集里是没有杜甫的诗的，杜甫的诗第一次被收录进诗集是在他死后一百多年，韦庄编撰唐诗的时候。韦庄为此还专门去了一趟杜甫草堂，发现那里早已成了断壁残垣。 第二件事是安史之乱发生后，杜甫腿脚挺利索逃出去了，但是也不知从哪听到的小道消息，以为京城已经收复了，傻乎乎的就往回跑，被叛军抓住了。按照安禄山部队的常规打法，但凡有名气的诗人，一定会被要求做两件事，首先是写诗，比如，安禄山如何帅，大军如何猛，老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另一件是做官。杜甫并没有被要求作诗，官倒是做了，只是因为他识字，做了一个叫不上名的芝麻官，呆了一段时间杜甫自己就找机会溜走了，这事你叫王维试试，绝对不可能。 当元稹在出差的路上休息的时候，下面有人汇报说，大人有个要饭的想见您，元稹的第一反应是不见，要饭的找我能有啥事。下人接着汇报说，他说他是杜甫的孙子，元稹心里一动，杜甫？诗界似乎有这么一号人，上辈子他好像关注过一个叫杜甫的人的账号，很喜欢，在那个号停更九年后他向转生投胎部递交了轮回申请。 于是元稹破例接见了杜嗣业，见面无关痛痒的一番客套后其实也就没啥话可说了，这时杜嗣业把打印好的杜子美诗集递了过去，请元稹批评指正。这一递，是唐诗的幸事，是文学史上的重要一递，也递出了光耀千古的诗圣。杜甫终于遇见识货的了。 我相信元稹拿到诗集的时候心情是很平静的，甚至是漫不经心的。但是当他翻开诗集一首首诗看下去的时候，一定是头顶惊雷，胸中波涛。不曾想世上居然有这么一个牛人存在，这么厚重大气，精准凝炼，悲天悯人的诗，这作者是人么，这明明已经超凡成圣了。 元稹把诗集合上后郑重的还给了杜嗣业，告诉他这是宝贝，一定要保管好。杜嗣业心下想，爷爷果然没有骗人，这确实是宝贝。这时他又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斗胆想请元稹给爷爷写一篇墓志铭。这个要求确实挺过分的，写悼词，墓志铭这样的活在古代那是暴利行业，比现在的丧葬行业还暴利，比如贺知章就靠写这个维持自己庞大的酒局开销。白居易，元稹这样级别的，没个十几万，几十万就别想了，杜嗣业一个要饭的，明显是想白嫖。 没想到元稹居然欣然答应了，挥笔而就《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文章一反盛唐以来长期冷落杜甫、忽视杜诗的社会潮流，对杜甫及其现实主义传统作出了极高的评价。由此奠定了杜甫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诗圣”地位，并且顺势还踩了踩李白，说李白比杜甫差远了，至此，杜甫开始闻名天下。 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为能所不能，无可不可，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文人相轻这话是有道理的，古时候没有微博，但是不缺眼高手低的人，更不缺杠精，杜甫一出名就引起了文人圈关于李杜谁厉害的大讨论。细论起来有三种观点，一种是杜甫的诗好，现实又贴近生活，李白的诗有种虚头巴脑的感觉，庐山一道比淋浴喷头大不了多少的水流子，叫他写成了飞流直下三千尺，这不搞笑么。另一种是，还是李白的诗好，杜甫的诗是人写出来的，李白的诗属于天上，人间写不出。第三种观点认为他俩的诗也就那样，叫你们吹过头了，我就不信现实里没有写的比他好的。很多文人都加入了讨论，包括白居易。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种私人信件弄得天下皆知也是挺奇怪的）:李白确实是奇才，但是论到用诗经那种高雅的比兴手法，十首里没有一首。杜甫要好一些，但是反应现实的诗作也不过十之三四,他俩都这样，别说其他人了，所以也就那样吧。 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 然后有个人就看不过去了，谁呢，韩愈。韩愈不能公开反驳元稹和白居易，因为几人的官职和声望都差不多，就好比我是公司的中高层领导，跟我同层级的同事发表了傻叉言论，我通常不会直接指出，而是在心里骂一句傻币了事。但是要是下级员工说了智力有障碍的话，我可能会直接不客气的说出来，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然后机会来了，韩愈的门生张籍也加入了这场讨论，这种机会岂能错过，于是韩愈写了著名的《调张籍》说是调侃张籍，明显是调侃元白。这篇文章非常有名，我们的主席曾经引用过里面的句子。 调张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 这首诗里韩愈直接开篇点题，李杜文章就是不可逾越的大山，跟他俩比，你们就是垃圾。洗洗睡吧蚂蚁小虫子们。韩愈的眼光显然超越了元稹、白居易和同时代的人，李杜就是诗坛两座并立的高峰，直到今天这依然是大家公认的观点。至于喜欢李白多一些还是杜甫多一些，因人而异。通常认为，年轻人喜欢李白，上年纪的人喜欢杜甫；盛世喜李白，乱世爱杜甫。 张籍被韩愈调侃后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且搞起了行为艺术，他把杜甫诗集烧成灰拌到蜂蜜里，时不时挖出来吃一口。有人问他为啥这么干，他说我自从吃了这个以后文采明显比以往提高了不少，你要不要来一口？ 我个人比较喜欢杜甫的诗，就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杜甫是真正把情绪饱满的注入诗里的人，他有本事把生死穷通的经验不折不扣地灌进诗里，中年以后的杜甫，经过颠沛流离，诗作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觉高歌有鬼神这种体验，在别的唐人诗集里很少看到，在杜诗里俯拾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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