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陈，单单作为修辞手法而言，则有“铺张”之意。通俗来说，就是在文词之间讲排场。铺陈是辞赋的基本创作方法，用来强调。元人陈绎曾在《文荃》中对铺陈做出解释说：“详叙事语，极意铺陈。”即直书其事，反复叙说，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完，反而反复去说。富丽而堂皇，犹如暴发户的家中摆设。其极致竟发展成了一种文体——“汉赋”，比如司马相如《上林赋》文中各段皆用“于是乎”开头，依次夸饰天子上林苑中的水势、水产、草木、走兽、台观、树木、猿类之胜。全赋规模宏大，辞汇丰富，描绘尽致，渲染淋漓。说白了，就是啰哩啰嗦，废话太多。 铺陈之法，在诗中的运用一般多见乐府体、排律和古风，比如《江南》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后四个句子仅仅换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词，却富有情韵地反映了男女青年在采莲的劳动中互相追逐嬉戏的情态。又如《孔雀东南飞》：“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 此以时间先后为序来铺陈，勾勒出刘兰芝的生活经历、教养和才干，可以说是要言不烦。 由此可见，铺陈对于“赋”和“乐府”是好事，因为没有字数的限制，可以肆意妄为，尽情渲染。但对于近体诗而言，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一切都固定下来了，若是采用铺陈之法，则无疑是一场灾难。因为诗注重“简”而不是“繁”，注重独特角度，而不是多重角度。铺陈之法于诗无益，并不是空说无凭的。现举一例以证之，试看谢朓《同咏坐上所见一物得席》：
本生潮汐池，落景照参差。 汀洲蔽杜若，幽渚夺江蓠。 遇君时采撷，玉座奉金卮。 但愿罗衣拂，无使素尘弥。
这首《咏席》诗乃谢朓所作，谢朓是南朝齐杰出的山水诗人，出身高门士族，与“大谢”谢灵运同族，世称“小谢”。曾任宣城太守，世称“谢宣城”。与沈约主张“四声八病”说，共创“永明体”，开启唐代律绝之先河，故而名气很大。梁武帝萧衍帝说：“三日不读谢（朓）诗，便觉口臭。”李白也是谢朓的“粉丝”，在诗中多有提及，比如“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诗，便可看出李白对于谢朓的倾倒。 在南北朝时期，中国文学史上开始大规模出现咏物诗，谢朓的这首《咏席》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本首诗从多个方面写蒲草（席），首联写蒲草的生长环境，次联写蒲草到处可见，表现其顽强的生命力；颈联写蒲草被采来做成席子，供人坐卧喝酒之用。尾联抒情，希望达官贵人们要常常拂拭，不要使其蒙尘。喻义是每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要自省自洁自律，万不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做出令人蒙羞之事来。通过对这首诗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本诗便是采用了铺陈之法，我们所看到的只不过诗人对蒲草极尽描写而已，除了有美化蒲草之外，我们看不出有什么寓托，也看不出蒲草有什么品质、精神？所以说，这首诗从咏物的角度和立场来看，则是完全失败的。 再看柳宗元的《江雪》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此诗作于柳宗元谪居永州期间。诗中运用典型概括的手法，选择千山万径，人鸟绝迹这种最能表现山野严寒的典型景物，描绘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图景；接着勾画独钓寒江的渔翁形象，借以表达诗人在遭受打击之后不屈而又深感孤寂的情绪。全诗构思独特，语言简洁凝练，意蕴丰富。胡应麟《诗薮》：“千山鸟飞绝二十字，骨力豪上，句格天成。”|苏轼《东坡题跋》中亦说：“殆天所赋，不可及也已。”《江雪》虽是一首名作，其实也是有问题的。其中便有铺陈之法，不过很少有人看出来——“千”“万”“孤”“独”四字构成铺陈。另外，“孤”“独”二字语义重出，也是一弊，且全诗对仗也非绝句之正法，若打破全篇“铺陈”和“对仗”，只须移一字则可。将“独钓寒江雪”改为“坐钓寒江雪”，一个“坐”字，动中有静，更能体现诗人“稳坐钓鱼台”之从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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