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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论《列子-杨朱》之“昏黑沈酣宗”

 依然听雨依然闲 2020-10-20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札记第八则之六

  钱钟书论《列子-杨朱》之“昏黑沈酣宗”

                               /周敏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八则《列子-杨朱》,共论述了七个问题,此为第六个问题——“昏黑沈酣宗”。

     “子产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 ……朝、穆曰:‘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子产忙然无以应之。……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

       以上是《列子-杨朱》中的一节,是文言,且有省略,现译为白话并将省略补全:

子产任郑国的宰相,辅佐国君,三年就把郑国治理得国富民淳。……他有个哥哥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叫公孙穆。公孙朝嗜好饮酒,公孙穆嗜好女色。

       公孙朝家里,藏酒达一千坛,酒曲堆成山,离他家百步远,酒气便扑鼻而来。他耽酒期间,不知时局安危,人间悔恨,家业有无,亲族远近,生死哀乐,即使是水火兵刃一齐降临,他也不知道。

       公孙穆后院几十个房间,都放着挑选来的妙龄少女。在他沉湎的日子里,回避一切亲友,躲进后院,日以继夜,三月始出,还觉得不过瘾。发现乡间处女,必重金获之。

       子产日夜为此烦恼,前去和好友邓析商量,说:“我听说修身然后齐家,齐家然后治国,由近及远。我治理郑国已成,家却乱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请教,有什么办法挽救呢? ”邓析说:“我奇怪很久了,没敢先说,你为何不在他们清醒时,用性命的重要、礼义的尊贵去劝告呢?”子产听后照办,和两位兄弟说:“人比禽兽尊贵,在于有智慧思虑。智慧思虑依据的是礼义。成就了礼义,名誉和地位随之而来。如果继续放纵情欲和嗜欲,性命就危险了。你们听我的话,早上悔改,晚上就会得到俸禄了。”公孙朝和公孙穆说:“我懂得这些已经很久了,做选择也已很久了,难道要等你讲了我们才懂吗? 生命难得遇上,死亡却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命去等待事功而忽略容易到来的死亡,值得吗? 你想尊重礼义以便向人夸耀,抑制本性以招来名誉,我以为还不如死了好。为了要享尽将来的欢娱,放弃当下的乐趣,只怕到时候精力不济难以尽情享受美食和美色,现在根本没有工夫去担忧名声好坏和性命安危。而且你以治国才能夸耀,想用美词来扰乱我们的心念,用荣华富贵来引诱我们改变意志,不也鄙陋而可怜吗? 我们要和你交换一下看法。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却有许多辛苦;善于治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乱,而本性却十分安逸。以你对身外之物的治理,那些方法可以暂时在一个国家奏效,但并不符合人的本心; 以我们对身内心性的治理,这些方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我们经常想用这种办法去开导你,你却反而要用你那办法来教育我们吗?”子产茫然无话可说。过了些天,他把这事告诉了邓析。邓析说:“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谁说你是聪明人啊?郑国的治理不过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劳。”

       针对《列子-杨朱》这一节,钱钟书写道:

按《列子》全书中,此节最足骇人,故张湛注谓“词义太径庭抑抗”,“过逸之言”。实则《黄帝》篇已袭《庄子·达生》,侈言“醉人神全”如“圣人”,本节于嗜酒外,复增好色耳。 

       ——通观《列子》全书,这一节特别骇人听闻,出乎意料。《列子-杨朱》竟然将一个嗜酒之徒,一个好色之徒,视为“真人”(得道之人)。张湛注释认为《列子-杨朱》这一段言词太过分了,有悖道统。其实,《列子-黄帝》篇已经承袭《庄子·达生》而大谈醉酒之人从车上跌落,其骨骼与他人相同,而伤势却比他人轻,就是因为他“醉人神全”如“圣人”。《列子-杨朱》此节,于嗜酒外,又增加好色之徒为“真人”(得道之人)。 

      为什么《列子-杨朱》会把兄弟俩——一个嗜酒之徒公孙朝,一个好色之徒公孙穆均视为“真人”呢?

  钱钟书向我们介绍了神秘宗的神秘经验:

       古印度佛教有神秘宗,传入中国成藏传佛教神秘宗,神秘宗不注重教义,却注重实际修行。神秘宗有两派,一派主张清净其心,称“冷静明澈宗”,一派主张陶醉其身,称“昏黑沈酣宗”, “静明”与“黑酣”两派殊途同归,都企图证明自己达到了“圣人”、“真人”、“至人”境界。公元8世纪唐玄宗时代,印度高僧善无畏、金刚智、不空来华,史称〝开元三大士″。三位密宗大师,在大唐皇室的扶持之下,于长安的大兴善寺(位于今西安市)译出大量密教经典,宏扬密法。最重要的是于洛阳大福先寺由一行协助译出《大日经》,视为密宗“宗经”,此后逐渐确立了“密宗”的佛教宗派,现今则被称为唐密,又称真言陀罗尼宗、真言宗、金刚顶宗、毗卢遮那宗、开元宗。唐朝后期,唐武宗下令取缔佛教,代之以道教,佛教各教派遭受沉重打击,深受皇室器重的唐密也不能幸免。

     《列子》是晋朝人伪托列御寇之名而作,作为道家的传承吸收了佛教神秘宗的有益成分融汇到自己的著作中。    

《列子-杨朱》将酒鬼色徒视为“真人”就是对所谓“昏黑沈酣宗”修道的一种描述。

钱钟书说:

“此篇公孙朝、穆兄弟好酒色,乃黑酣之例”。

       往下,钱钟书援引古籍,指出庄子之后称颂酒德的文字屡见不鲜:

       1《神仙传·章震传》:“弟子号‘太阳子’,好饮酒;或问之,云:‘晚学俗态未除,故以酒自驱耳’”;

      ——神仙章震,好酒,以酒度日自遣,其乐陶陶。

2皮日休《酒中十咏·序》:“颓然无思,以天地大顺为堤封,傲然不持,以洪荒至化为爵赏。……真全于酒者也!”,又第十首:“如寻罔象归,似与希夷会”;

      ——皮日休爱酒炫醉,他以为酒中有“全真”,能寻得天地万象尽归于我。(罔象指虚无之象,思维活动相对静止,处于忘我状态;“希夷”指虚寂玄妙的境界)

3晁迥《法藏碎金録》卷一:“夫醉者坠奔车而不伤,全其外也,乘荡舟而不惧,全其内也。故先贤颂酒,赞酒功德,称其美利,盖非徒然”;

       ——醉者从高速车中跌落而不伤,在颠簸船中不知害怕,因为精神没有涣散也。因此,先贤称颂酒德,并非无理。

       4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道士黄可立曰:“寇谦之、杜光庭之科范,不如吴筠之诗,吴筠之诗,不如车子廉、杨世昌之酒。何则?渐近自然”;

      ——寇谦之、杜光庭为道士楷模,吴筠为道诗妙手,车子廉、杨世昌为酿酒高僧。道师之风范不如雅士之逸诗,雅士之逸诗不如酿师之美酒。

5钱秉镫《田间诗集》卷四《效渊明〈饮酒〉诗》第二首:“方其酣醉时,虚空一何有;试问学人心,有能如此否?”胥同天竺《奥义书》以熟眠为归真返朴之高境,而借酒为梯航。

      ——借酒酣睡可致高境。

      以上写“酒”可致道,以下状“色”可致道。

      钱钟书指出:

      色功德堪比酒功德,则自《列子》之公孙穆“好色”而为“真人”始。旷世相和,寥落无几。

把好色比作求道始于《列子-杨朱》篇所述公孙穆“好色”而成为“真人”,后代与此相类者寥寥无几。

《列子》固明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真人”非不死之仙人也。

——《列子》的“真人”并不是不死之仙人。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列子》所谓“真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大概指现实中摆脱了贪嗔痴参透生死顺应自然的人罢。

男欢女爱与禅玄契悟,自可互喻。

言情而取譬于理道者,如元稹《梦游春》:“结念心所期,反如禅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即其《离思》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若曰:一覩佳人絶世,恍识诸余粉黛都无颜色,宠专爱集,不复滥用其情,正如参禅一旦了彻,大事已毕,妄缘尽息,扫尘斩葛,不复错用其心。  

男欢女爱用来比喻妙道,天趣盎然。元稹诗:“结念心所期,反如禅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把对美色的专情比喻为对至道的一意,正如参禅一旦彻悟,则再无二心,尘虑涤除,通体澄明。  

      回到前面的问题,为什么《列子-杨朱》会把兄弟俩——一个嗜酒之徒公孙朝,一个好色之徒公孙穆均视为“真人”呢?

       第一,《列子》是不相信有不死之仙人的。《列子》所谓“真人”不过是摆脱了贪嗔痴等执念的人。

      第二,《列子》把嗜酒好色比喻为入道仅仅是个比喻,并没有真的将酒色视为入道的途径。

     佛教神秘宗有“静明”一宗,也有“黑酣”一宗,前者倡导抑欲,后者主张恣欲,这两宗截然相反的做法实际上是俗世社会人们生活态度和行为取向在宗教中的反映。《列子》将“黑酣”一宗主张恣欲的思想融汇来自己的文本中加以宣扬。人们如果但知“静明”一宗,却不知“黑酣”一宗,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列子》此节之见解对道教原始正统而言或是另类,是异端,是反叛,但对那些沉沦于求不死、求得道成仙之徒不啻是晴天霹雳,可起振聋发聩之奇效,对纠偏自有其存在价值,一席清凉话,惊醒梦中人!

                                                二〇二〇年十月二十日

(注:篇中红体字引自《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八则)

附录:《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八则之六

昏黑沈酣宗

     “子产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 ……朝、穆曰:‘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子产忙然无以应之。……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按《列子》全书中,此节最足骇人,故张湛注谓“词义太径庭抑抗”,“过逸之言”。实则《黄帝》篇已袭《庄子·达生》,侈言“醉人神全”如“圣人”,本节于嗜酒外,复增好色耳。盖言神秘经验者可分二门:一为“冷静明澈宗”(die kühlehelle Intellektuellen-mystik),斋摄其心,一为“昏黑沈酣宗”(die dunkle vitale Rauch-mystik),陶醉其身;殊路同归,皆欲证“圣人”、“真人”、“至人”境界。

【增订四】袁宏道《潇碧堂集》卷二○《德山麈谈》:“透关的人亦有两样。有走黑路者,若大慧等是也;走明白路者,洪觉范、永明。”亦如神秘经验之分“静明”与“黑酣”两宗也。

《黄帝》篇列子“学于夫子”九年,是静明之例也,《庄子》多有;此篇公孙朝、穆兄弟好酒色,乃黑酣之例,坐实《文子·精诚》所言:“故通于太和者,闇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沧海横流而不啻天荒突破焉。藉陶醉以博超凡入“圣”、豁妄归“真”,乞灵于酒或药,如钱起《送外甥怀素上人》所谓“醉里得真如”者,是处有之,

【增订三】《大智度论》卷三一《释初品中十八空》:“如人醉睡,入无心定”,即“醉里得真如”。《巨人世家》中“神瓶”(la dive Bouteille)示象,或人(Bacbuc)以拗口语释之曰:“人饮醇成神”(Notezamisque de vin divin on devientRabelaisLe Cinquiesme Livrech. 45Oeuv. comp.ed. J. PlattardV169)。

【增订四】当世英美俚语径称服某种麻醉药(LSD)为参“立地禅”(instant Zen)(Harraps Slang Dictionary1984Pt Ip. 372);“立地”如“立地成佛”之“立地”,谓登时也。注①引詹姆士等人所意计不及矣。

而域中自庄生以还,祇颂酒德。如《神仙传·章震传》:“弟子号‘太阳子’,好饮酒;或问之,云:‘晚学俗态未除,故以酒自驱耳’”;皮日休《酒中十咏·序》:“颓然无思,以天地大顺为堤封,傲然不持,以洪荒至化为爵赏。……真全于酒者也!”,又第十首:“如寻罔象归,似与希夷会”;晁迥《法藏碎金録》卷一:“夫醉者坠奔车而不伤,全其外也,乘荡舟而不惧,全其内也。故先贤颂酒,赞酒功德,称其美利,盖非徒然”;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道士黄可立曰:“寇谦之、杜光庭之科范,不如吴筠之诗,吴筠之诗,不如车子廉、杨世昌之酒。何则?渐近自然”;钱秉镫《田间诗集》卷四《效渊明〈饮酒〉诗》第二首:“方其酣醉时,虚空一何有;试问学人心,有能如此否?”胥同天竺《奥义书》以熟眠为归真返朴之高境(When a man sleeps herethen...he becomes united with the Truehe is gone to his ownself]),而借酒为梯航。色功德堪比酒功德,则自《列子》之公孙穆“好色”而为“真人”始。旷世相和,寥落无几。方士妖言,若张衡《同声歌》所咏“素女为我师,天老教轩皇”,或边让《章华台赋》所谓“修黄轩之要道”,乃长生久视之术,迥异乎《列子》之撰。《列子》固明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真人”非不死之仙人也。男欢女爱与禅玄契悟,自可互喻。言情而取譬于理道者,如元稹《梦游春》:“结念心所期,反如禅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即其《离思》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若曰:一覩佳人絶世,恍识诸余粉黛都无颜色,宠专爱集,不复滥用其情,正如参禅一旦了彻,大事已毕,妄缘尽息,扫尘斩葛,不复错用其心。元氏诗以胶注之痴拟超脱之悟,捉境地之背道分驰者,使之背靠贴坐,洵语不犹人矣。说理而取譬于情欲则《老子》第六一章已曰:“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礼记·大学》曰:“如好好色”,《祭义》曰:“如欲色然”,又《坊记》曰:“民犹以色厚于德”,《论语·子罕》曰:“未见好德如好色”,又《学而》曰:“贤贤易色”(参观《坊记》与《祭义》两句郑注及孔疏、王守仁《王文成公全集》卷五《与黄勉之》之二、顾炎武《日知録》卷六、陈锡璐《黄奶余话》卷八、王念孙《广雅疏证·释言·易》、《红楼梦》第八二回)。

【增订三】《大智度论》卷七三《释深奥品第五十七上》论“菩萨摩诃萨念般若波罗蜜”,喻“如多淫欲人与端正净洁女人共期”而不遂,“念念常在彼女人所”云云;《五灯会元》卷一九昭觉克勤呈偈言“道”云:“金鸭香消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均言“好德如好色”也。

紫阳真人张伯端《金丹四百字·序》至曰:“骨脉如睡之正酣,精神如夫妇之欢合,……此乃真境界也,非譬喻也!”天竺《奥义书》喻天人融浃于男女抱持(Now as a manwhen embraced by a beloved wifeknows nothing that is withoutnothing that is withinthus this personwhen embraced by the intelligent Selfknows nothing that is within);欧洲载籍中侔揣此境,有谓如媾合者(latto copulativo de lintima e unita cognizione divinacopulazione è la più propria a precisa parola che significhi la be- atitudine),有谓如接吻者(the soul receiving a kiss from the Godheadthe kiss exchanged between the unity of God and the humble man)。顾虽云“非譬喻”,而实仅譬喻;比此方彼,仍如比邻傍户,初非合火通家,未尝直以色欲为真如妙道之津梁门径,有似《列子》之言公孙穆也。《宗镜録》卷二一述天台宗“五戒”,本“无立无遣”之旨,“圆人”有“饮酒法门”及“染爱法门”;德国浪漫主义论师谓醉酒使人返朴(Von den Bewusst- seynformen ist die Trunkenheit die vorzüglichsteals Rückkehr in das elementare Bewusstseyn),而情爱使人得一得全(Man findet oft nur darum das Universum in der Geliebten. Es ist ein süsses Meer von leiser Unendlichkeit);近世英国一小说名家尤昌言男女之事能证入沉冥不可思议境地;胥足助《列子》张目者欤。

【增订四】《列子》言“好色”亦可为“真人”,皇甫湜《出世篇》写此穷极形相:“旦旦狎玉皇,夜夜御天姝。当御者几人,百千为番,宛宛舒舒。忽不自知,支消体化膏露明,湛然无色茵席濡。俄而散漫,裵然虚无,翕然复抟,抟久而苏。精神如太阳,霍然照清都。四肢为琅玕,五脏为璠玙。颜如芙蓉,顶为醍醐。与天地相终始,浩漫为欢娱。”侔色揣称,不特如紫阳真人所道“金丹境界”,亦几乎白行简《阴阳交合大欢乐赋》笔意,吾国古诗中絶无仅有之篇也,而未见拈出。韩门有孟郊之“垂老抱佛脚”(《读经》),殆类相传退之之尊大颠,复有皇甫湜之“夜夜御天姝”,殆又类相传退之之服“火灵库”耶?西方论者或又以俄罗斯作家罗札诺夫与英国之劳伦斯并举,以其昌言男女行欲可以出人入天、脱肉拯灵,淫肆即法会也(Vasilii Rozanov is the nearest to a Russian D. H. Law- rence. ...He believed in salvation through sexual intercourse and dreamed of the paradisus voluptatis of Genesis and an association between the brothel and the church. M. Brad- bury and J. McFarlaneed. ModernismPenguin1978p. 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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