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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启 | 家族往事(二)

 醉歌文苑 2020-10-20


  家族往事(二) 

作者 | 朱良启


前文说到我爷爷弟兄几人因某种原因分别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和人生道路,开始了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家族历史。首先我爷爷选择加入到国民党基层政府任职。他作为长子还是很想有一番作为的,我怀疑就是他为几个兄弟安排的道路。除了安排打理自家的几百亩土地外,听父亲回忆我爷爷还在工商业方面做出了不少努力。在家乡办过酿酒厂和其它手工业工场,还朝外地贩运过粮食木材等,但整体上是单打独斗,小本经营,父亲说当时几个方面都来征税,负担过重,最后无力为继。当时还有一个让地主日子难过的因素:匪患。

皖北属于黄泛区,土地贫瘠,民国时期匪患严重,1938年5月,日寇入侵,淮北地区沦陷后匪患更是严重,穷人家油水少,不值得一抢,土匪的目标更多的是没有多少势力的地主家。他们除了抢东西还绑票,我家几次被抢过,最严重的一次是绑架了我奶奶,土匪拖着我奶奶朝匪巢退,我爷爷便组织人枪追赶,当时我爷爷和周边的富户有过协定,一方遭匪,四方群起支援。所以枪声一响,四方震动呐喊打土匪,加上我奶奶赖在地上不愿意走,土匪见势不妙,朝我奶奶身上头上砍了几刀后便潜逃而去。我奶奶被救回,侥幸没丢命。



因为这些情况,我爷爷他们加强了防护措施,加固院墙,组织看家队,听父亲说还修建了一座小炮楼。另外找我奶奶的堂弟贾芳谷(先后担任国民党临涣、濉溪等地区长兼联防大队长,手下有200多人的区队,与共产党为敌,1948年被八路军36团击毙于宿州西五铺。)要了几支长短枪护家。此时我二爷已经投奔了共产党新四军部队,因为有文化便被派往抗大四分校学习,但是因为条件过于艰苦,从小过惯好日子的他竟然趁队伍转移混乱,偷偷地跑回来了,令人遗憾。

二爷毕竟跟共产党干过一段时间,受到的影响还是很大,人虽然回到家,但还是和共产党当地的武工队、游击队有来往的,武工队游击队缺少枪支弹药,先是动员有枪的地主家庭献出枪支,不献出便强行起走。(这样的叙事在中共濉溪县委党史办编写的《血染的记忆》一书中多处可见。)我爷爷交出大部分枪支,还留了两支好枪,这样还不行,于是我二爷做内应,引领武工队在夜间偷袭我爷爷,我爷爷警惕性很高,侥幸逃脱,不要枪了,躲到宿县做事几乎不大回家。淮海战役结束后,我爷爷感觉地主的日子不会好过,就躲避到河南一带,但时间没有很长,两三年的样子又回来了。在家过到1958年,连病带营养不良而去世。

我二爷虽然为共产党做了不少事,但毕竟是地主出身,又加上脱离过革命队伍,在”WG”前只是受管制,到没有受多大冲击,但“WG”一开始,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地主的各种老账重新翻了出来进行清算,因为形势越来越严峻,出于恐惧,我二爷于1967年前后在门前的柳树上上吊而死。那棵不太高大的柳树离我家院子有三十米远,几位老人都告诉过我:你二爷就是在那棵树上吊死的。那棵柳树直到八十年代末才被杀掉。二爷的人生是个悲剧,让人感慨。

我三爷在抗日战争时期虽然加入了日伪组织维持会,但并没有真心实意帮助日伪做坏事,反而更像是身份的掩护。他受二爷的影响,除了应付日伪以外,还利用自己的身份掩护过不少淮北地区的著名党员和革命者,我上初中时让他说说和哪些共产党员交往过,他说出几个人名和一些交往细节,我拿出父亲学校刚发的《中共濉溪党史人物传》一对照,果然如此。例如李时庄(淮北地区早期中共党员,抗日战争时期担任宿县县委书记,新四军团长,解放后担任九江地委书记,上海蓬莱区委书记,上海科协副主席,1994年去世。多次在我家躲避追捕)赵汇川(宿西抗日游击总队副队长,后担任海军北海舰队副司令,海军中将。曾在我家养伤一个多月。)杨履坤(中共早期党员,县农会主任,外号杨胡子,著名烈士。)还有几个,包括本地上过黄埔军校的知名人士。三爷所言不虚,不过他交往的人员包括三教九流太复杂。我从懂事起就看见他和不少老人来来往往,谈论往事,我喜欢历史,就在一旁认真的听。一次我被一位长着满嘴大板牙的老者的话惊住了,老者叙说的是自己手持机关枪如何与游击队作战的往事,他居然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伪军形象的现实版。当然解放后他受到惩罚,逮捕劳改多年。他年轻时和三爷就很熟。三爷这套为人处世的本领在当时很能吃得开,甚至解放后还在乡政府干过,不久又被辞退,据说是为某被逮捕的坏分子说情而被处理。

不过三爷还会中医术,会给人看病拿中草药,尤其擅长针灸术,这是当年我曾祖让他下学后跟人学的,为的是自家看病不求人。三爷没有料到这一手在动乱时期挽救了他的生命。解放后农村缺医少药,三爷的医术就派上了用场,后来在批斗地主的时候,人们对给自己看病救命的“先生”还是不忍下手的,大多只是口号喊喊,下手仅是装个样子,所以得以保全性命。但我四爷可就遭殃了,解放后他和我父亲都参加了1951年第一届濉溪师范学校招生,第一年他落榜了,我父亲考中。第二年又去参加,我父亲作为二年级的学生参加批卷,甚至还批到他的试卷,但严格按答案给分,并没有徇私情,四爷又落榜了。后来回家劳动,动乱年代一开始,四爷受到严重冲击,被不懂事的红卫兵一阵毒打,回家就死了。父亲生前多次感慨四爷的命运多舛,有些为自己的不徇私情后悔。父亲因为在外地教书,不受家乡的斗争冲击,再加上工作认真,为人谨慎小心,又遇到几位好校长保护,所以逃脱了运动的打击。

我爷爷一家虽然人丁兴旺,家业也不小,但毕竟是机遇的原因和硬干出来的,一家人对劳动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再说自家本身又没有什么黑恶或官府势力作背景,加上都念过私塾,儒家“仁”的观念深藏心底,所以是地主家庭却不是不得民心的恶霸地主家庭。这一点从淮北地区解放以后政府对恶霸地主和反革命的清算能看出来,当时淮北地区一共镇压反革命300余人,但没有我们家一人,连逮捕判刑的都没有。虽然他们的土地家产被政府分给穷人,家人在1966年以前基本没有受到太大打击,我大爷因为有文化,解放不久便被招进濉溪县政府工会当干部,后担任县砖瓦厂总支书记直到退休。我父亲和四爷都能不受限制自由参加师范招生考试也说明这点。不过他们毕竟出身地主家庭,缺乏政治远见,意志软弱,不能吃苦,人生目标不够远大,没有为理想献身的 精神,所以在那个年代更多地是以保全自财产性命为主,虽然有种种机遇,但是终究没能干出一番事业,父亲生前每次和我谈及这点,便生出无限感慨!




作者简介:

朱良启 ,男,现年49岁,毕业于安师大中文本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现任教于烈山区淮北七中。淮北市作协会员,烈山区作协常务理事。2014年开始散文随笔写作。先后有三十多篇作品在省市区获奖。在省市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文章260余篇,7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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