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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宋代的流行歌手——柳永

 书韵闲话 2020-10-20

今天,很多中学生爱唱杰伦新歌《双节棍》《东风破》《七里香》……听杰伦新歌已成为一种时尚。时下很多女孩甚至高喊:“周杰伦,我爱你!”杰伦走进千家万户,成为众多歌迷的偶像。

其实在宋代,有一位比周杰伦更有名的歌手,他比杰伦更帅气,更有才气,他虽一生坎坷,却红极一时;虽囊中空空,却身价百倍。他的名字叫柳永。

千年一曲《雨霖铃》,倾倒无数有情人。“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有何人说?”这是劳燕分飞时他唱给情人的歌。杨柳依依,晓风习习,残月弯弯,这凄美的画面,清幽的意境,任是无情也动人,任是无情也心碎。

难怪宋代文坛泰斗苏东坡对此也生嫉妒之意,也起争胜之心,“我词何如柳七?”无论是高楼华亭,还是市井里巷,“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他的这些缠绵悱恻的词句都被人们争相传唱,形成了“柳永热”。

柳永才貌双全,丰姿洒落,人才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歌女们不仅爱其才,更慕其容,以一睹柳永倜傥的仪表为荣,“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是宋代汴京的歌女们唱给自己心中偶像的歌。

柳永,名三变,字耆卿,因排行第七,故称柳七。福建崇安人,史载崇安之民“户藏法律”,“其民之秀者狎于文”,可见崇安乃文风昌盛之邦。他出生于诗礼簪缨之族,儒学仕宦之家,祖父柳崇以儒学著名。父亲柳宜曾任南唐监察御史和北宋沂州费县令,柳宜有三子:三复、三接、三变,柳永三兄弟先后都中进士,官至员外郎,在文坛都颇负盛名,时称“柳氏三绝”,柳家之盛,可见一斑。

良好的文化熏陶和出身环境为柳永以后经邦济世提供了客观条件,他应该走上光宗耀祖、治国安邦之路。但柳永一生大多时间混迹市井,填词作曲,堕入青楼,晚年南北羁宦,命运多舛,穷困潦倒,死于旅中,最后由歌妓们集资才得以安葬。柳永为何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他为何是这样一个凄凉的结局?命运对他不公平。

我们今天无法请教柳永,因为他已作古近千年。况且我们不知道他准确的生卒,唐圭章先生推测他大约生于980年,死于1053年,葬于何地,史书亦无记载,历史对他不公正。不过即使柳永能死而复生,我们能有缘相会,我恐怕也听不懂他的满口闽北方言。我只能掀开文学史和诗文集去品读他的词,从而走进他的内心,透视他的灵魂,感受他的苦与乐,和他的心一起跳动,一起歌唱,和他去作千年后的神交。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鹤冲天》)

当时在众人看来,这个柳永简直疯了,他在说疯话,他在发离经叛道之语,出惊世骇俗之言。此词一般认为是柳永考进士落第之作。但近来有学者认为是柳永未夺得每年一月“省试”的桂冠而作。

由于柳永才名显著,这首词“一时动听,传播四方”。在三月的殿试前,偏偏传到了“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的宋仁宗的耳中。仁宗阅此词后非常气愤,大笔一挥:“此人风前月下,浅斟低唱,好去填词。”取消了柳永进士的资格,这样理解似乎更好些。

首先可见柳永这人非常自信,甚至非常自负,“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我生来就是当宰相的人。其次可知柳永的脾气非常大,稍有挫折或不如意,便有冲天的牢骚:“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是圣明的朝代遗弃了我。

尽管此次失利并不影响他的仕途,可他公然走向了与传统道德相对抗的道路,不去修身,而去“偎红倚翠”;不去归隐,而去“浅斟低唱”。他没有像李白那样“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却要到与官场相对立的民间市井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到为传统意识所鄙薄的青楼妓馆去享受自己的青春年华。

而封建社会的文人士子都奉行“学而优则仕”、“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人生准则,封建帝王也希望天下之材尽为其用。他们怎能容忍柳永的如此狂妄之言与狂放之举。“幸有意中人,堪寻访”,此类艳语,当权者可说,百姓不行;在烟花巷陌中偎红倚翠,此类情事,为官者尽可在暗处做,但是不许说破。而柳永不仅要做,还要大张旗鼓地高声呐喊与歌唱。

柳永天资聪颖,生性浪漫,他无力改变现实,又不愿迎合世俗,这样来自客观世界和自身性格的两股合力把他推向了花柳繁华地,温柔多情乡。于是他索性打着“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旗帜招摇过市,在勾栏瓦肆中纵情享乐,恣意宣泄自己的情感。“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他像庄子一样用一种荒唐的方式来对抗这个荒唐的社会。

谁叫柳永那么傲气,要是他俯首帖耳该多好啊!谁叫柳永的词写得那么畅快尽意,人们争相传唱,一传十,十传百,闪电般的就传到了仁宗的耳里。谁叫他的词让仁宗那样情有独钟,一眼就看出他的牢骚。命运总是爱跟中国古代的文人开玩笑,爱捉弄他们,不过“文章憎命达”,正因如此,宋代才少了一位平庸的官吏,多了一位天才的词人。

腾云驾雾的柳永跌到了民间,这颗饱满的种子很快就找到了一片适合自己生长的乐土,生根发芽,并很快绽放出艳丽的花朵。他朝朝楚馆,夜夜秦楼,穿花街,走柳巷,恣意宣泄,在自我的放纵中感受到了快意和满足。

他那美妙的词加上“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广告牌,深受歌妓的欢迎。她们攒足钱财,争相供养柳永,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给漂泊无依的柳永提供了物质和精神的帮助。而这些人下之人的歌女心酸的遭遇和不幸的命运又为柳永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歌妓成为柳永的知音,柳永成为她们的知己,一个情场失意,一个进仕无望,“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被朝廷遗弃的柳永和被王孙公子玩弄的歌妓便演绎着一个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些歌妓爱得义无反顾,“算前言,总轻负”;她们多么痴情,“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心似双丝网,心有千千结”,心中有结,眉黛上才有结,他们被情网中无数个这样的情结牢牢地拴住了,彼此都跑不掉了。柳永也爱得无怨无悔,“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无论柳永流浪到哪里,他的心里都稳稳地装着她们,“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柳永对她们情深似海,义薄云天,此类感情在封建社会遭人鄙弃。

其实这些歌妓大多很纯洁,很忠贞,她们多以小唱为职业,民间歌妓大都是贫苦农家之女,多因欠税或被诱拐而误落风尘。她们中有的文化修养很高,能吟诗作词,琴棋书画,样样俱佳。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她们的遭遇让人同情,她们的才艺令人倾慕。

柳永和她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他多想让她们摆脱苦海,让她们跳出火坑。这些歌妓也始终抱着弃娼从良的愿望,“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可是他们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多么无奈啊!试看下面一首词: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化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迷仙引》

柳永笔下的这位歌女的经历类似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那位琵琶女,少时学艺,艺成从业后陪酒侍宴,唱歌跳舞,成为娼家牟利的工具,成为浪荡子弟的尤物。但这位歌女人贱心高,身卑志远,对王孙公子的几个赏钱不屑一顾。而且她希望告别烟花巷陌,跳出娼楼妓馆,过上平常人的自由生活。

在那个物欲横流、逢场作戏的环境中,在那个把女性视为玩物的封建社会里,她脱离风尘的愿望固然难以实现,但在她微弱的呼唤声里,我们看见了她高尚的人格。其实当时很多歌女都有这样的愿望,她们像严蕊一样:“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不恋风尘,愿脱苦海,在山花烂漫的地方割禾刈麦,插柳种茶,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村姑。

她更像小晏笔下的那个歌女,“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游冶郎”。强作欢颜,故作媚态,就是不愿嫁给那些专寻欢作乐的浪荡子弟。这些歌女心地善良,人格纯洁,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正是这些女子心地纯洁,才让柳永如此牵情。柳永尊重她们的感情,他的词为她们而作,抒写她们的遭遇,歌颂她们的节操。

柳词语言朴实无华,明白浅近,语言及其通俗化和口语化。这对于宋词作家群和读者群的壮大和普及,无疑是有所裨益的。同样写男子负义,小晏这样写:“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多含蓄;柳永则这样写:“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多直露。看这首词: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锦堂春》

词中的她最近精神萎靡,蓬头散发,清减了小腰围,都是那个负心贼惹的祸。她就像周华健一样在喃喃自语:“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总觉得日子过得有一些极端,我想我还是不习惯。”但她决心不再继续烦下去,她设想了一个报复的计划。

原来词中的“她”和“他”感情笃深,甚至剪发为盟。可他不知怎的错过了相约之期,她大发脾气。设想下次要把他拒之门外,不让他进闺房,即使进来了也不让她钻进被窝,要让他立正地规规矩矩地站在床前,从头到尾、义正辞严地数落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贼,看他还敢不敢这样。这个女子好凶好泼辣。柳词就是这样不避俚俗,用通俗的形式和语言来表达最朴实的感情。

宋代经济发达,商业繁荣,新型的市民阶层正在蓬勃兴起。他们在生活中反对功利,追求实际;在文学审美上,抛弃高雅,追求通俗。形成了一种尚“俗”的审美倾向。柳永的这类俗词正是迎合了他们“以俗为美”、“以真为美”的审美需要,满足了市民悦耳醒目、浅俗易懂的欣赏要求,畅快淋漓、一泻无余地表露着一种大胆而率真、自然而浓烈的情感。这是柳永对词的贡献,也是柳词得以广泛流行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宋朝前期实行了休养生息的政策,农业、手工业、水运都很发达,经济繁荣。城市繁华,而且规模大,汴京有二十多万户人口。在唐朝草市、墟市的基础上还形成了大量的市镇。城市里取消了按固定地区与时间进行营业的限制,大街小巷,不分昼夜,通宵达旦都可进行商业活动。我们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的酒肆歌楼、高宅深院,便可知汴京热闹非凡。

而在柳永以前,词主要描写男欢女爱、离愁别恨和自然山水。很少写城市生活,柳永年轻时四处漫游,这位太平盛世的歌手写了很多城市繁华景象的词,这是柳词在题材上的新开拓。他从平民的感受出发,用写实的方法描写了都市繁华富庶的生活,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北宋都市的社会风俗、风情画。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望海潮》

白居易的《忆江南》写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甲天下的杭州,卷云拥雪、瞬息万变的钱塘潮,自古闻名。柳永用他那支生花的妙笔,极尽铺排夸张之能事,用酣畅淋漓的笔墨恣意痛快的描绘了杭州的繁荣,钱塘的富丽。

柳含烟,桥着画,凤帘招招,翠幕摇摇,苏堤、白堤蜿蜒曲折,排排大树蓊郁苍翠,钱塘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吞云吐雾,掀起万丈巨浪,整个钱塘似乎都在颤抖。大街小巷,遍地珠玑;家家户户,满屋罗绮。似乎只有“座中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的贾府才能与之媲美。这就是参差十万钱塘人家的家——美丽富饶的杭州。

清澈的湖水,秀美的山峰,桂子飘香,荷花馥郁。白天羌管四起,夜间菱歌萦耳,钓鱼的老头和采莲的姑娘乐开了怀。彩旗飘飘,箫声缓缓,鼓声喧天,酒气醺醺,骑在马背上,尽情地欣赏这湖光山色。有朝一日,他要把这湖光云霞告诉给深宫中的皇帝,让皇帝和子民一起共享这山川的胜景。这便是北宋盛世,这便是大宋王朝的声威。柳永忘记自己的羁旅之劳,颠簸之苦,彻底地陶醉其中,忘情地为这个时代放声高歌。相传金主完颜亮闻此词后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这说明柳永把钱塘风光描绘得如诗如画,勾人心弦,歆动人心的艺术感染力征服了异国君主。这样美丽的山河谁不喜欢。

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埛。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  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边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拼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木兰花慢》

清明时节,雨过天晴,风和日丽,芊芊绿芳草,朵朵白桐花。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进大自然。浑身珠光宝气、头戴黑红色纱巾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了郊外,一场盛大的春游活动拉开了序幕。吹管拨弦,万家竞新声,这是民间民乐擂台赛。

少女们斗草争胜,嬉戏取乐。歌女妖艳,眉目含情,频传秋波。我们仿佛看见了他们边歌边舞边饮边追逐的狂欢场面,放浪于形骸之外。此吹彼和,你唱我应,调笑嬉戏,觥筹交错,人头攒动。我们仿佛听见他们齐声高歌:“唱呀,跳呀,喝呀!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拼着明日醉卧画堂。试看路边散落满地的簪子,满路的头饰以及东倒西歪的酒杯,你就可以想象他们欢乐疯狂到了极致。太平盛世,国富民足,才会有这样热闹非凡的场景。这样的生活谁不珍惜。

这首词语言通俗,在两宋社会广为传唱,民间特别喜爱柳永的这类俗词。在南宋,柳永的这些描写“汴京盛世伟观”的词常能激起汉族人民的爱国热情。柳永的词既能丢失江山,又能收复江山。这便是柳词的艺术魅力。

满腹才情的柳永年轻时对求取功名充满了自信和希望,“凌云词赋,掷果风标”,但宋仁宗一发怒,就把他“贬”到了民间。“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不过柳永还是不虚此行。勾栏瓦肆的生活极度张扬了他的个性,发挥了他的才情。才人伎俩,真不可测。让人魂销意尽的青楼妓馆不仅没有融化这个情种,反而让他获得了独特的生存发展空间,意外地生根发芽,绽放出一朵世间少见的鲜花。

“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结成了关汉卿笔下的“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具有黑色幽默的命运、崇尚世俗真情的时代、玩世却又富有本色的自我成就了宋代最著名的流行歌手——柳永。这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原文发表于《学生家长社会》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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