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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萨卡是赞比亚的首都。 5月24日，在这座海拔1400米、建于东非高原上的城市，发生了一起导致三名华人身亡的恶性凶杀案。 截图源于微博 卢萨卡由欧洲殖民者于1905年建造，曾经是英属北罗得西亚第二大、后来又成第一大城市。 与同属赞比亚的另一座城市利文斯顿不同，利文斯顿以苏格兰探险家利文斯通的名字命名，而卢萨卡却是当地原住民部落酋长的名字。 两座城市不同的命名方式，显示外来势力和原住民之间的关系变化。 说到利文斯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探险家或者殖民者，而是一生致力于改造非洲野蛮落后状况的布道者。 戴维 ·利文斯敦（1813-1873） 在利文斯通生活的年代，美国和英国都已经立法废除了奴隶贸易，但依然有大量波斯、阿拉伯、土耳其、印度、葡萄牙等地商人购买黑奴。 贩卖奴隶是很多非洲部落赖以谋生的主要手段，奴隶贩子们更是建立武装保护各自的一亩三分地。 利文斯通希望改变，但他清楚地知道，贩卖奴隶的生意根植于非洲原始、愚昧、落后的社会基础上，不改变这一点，无法消除奴隶贸易。 反映黑奴贸易的铜版画 英国的利文斯通纪念像下铭刻着“基督教”、“通商”、“文明”三个单词，这也是利文斯通一生在非洲的探险所希望达成的终极目标。 如果说利文斯顿这座城市代表欧洲人对改变非洲的传统文化、生活方式的不懈追求，那么卢萨卡就标志着人们发现，追求和改变没那么容易，不如收起理想，从殖民地的资源优势、市场地位中得到现实的短期利益来得实在。 要想获得这样的短期利益，还得重走回头路，跟当地部落酋长合作，利文斯通本人就受到贩卖奴隶的部落酋长旗下的武装力量保护。 2019年5月1日，在赞比亚卢萨卡，人们参加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 2020年5月24日的凶杀案中，两名当地人闯入此地一个华资公司的仓库进行抢劫，杀害三名工作人员之后焚烧仓库，企图毁尸灭迹。 案件本身虽然是偶发事件，但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类似的事件不断发生，引起了人们对于非洲一些国家的民众排斥外来势力的关注。 在案发之前五年，曾任大国驻卢旺达、刚果（金）大使的黄舍骄曾经在《大公报》网站发文指出，要谨防非洲出现排斥大国的运动。 文章称，虽然大国舆论认为现在是与非洲关系史上最好的时候，但此文并非危言耸听，起因便是2015年1月，因索马里店主开枪打死涉嫌盗窃的南非少年，南非约翰内斯堡等地发生排外袭击事件，袭击者抢劫、烧毁了一些由外国人开设的商店或企业。 这里的“外国人”，文章并没有明言，但从媒体报道来看，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这位前任大使的母国。 高高在上的他者 历史上的非洲虽然贫穷落后，却是殖民者的乐土。 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时等，在非洲有广袤的殖民地。欧洲人并非都是筚路蓝缕的开拓者，很多人是冲着享乐而去的。 非洲资源丰富，有大量贵重的矿产，气候宜人没有严冬。 1914年列强在非洲的势力范围 欧洲人带来资本和技术，很快就垄断了产业链的各个部分，第一批殖民者的后裔以及后续跟进的人能够比欧洲大陆相对更容易享受富足的生活。 殖民者和原住民在文明程度上有着天壤之别，从一开始就没有设法弥合，而是利用。正因为非洲的贫穷落后，殖民者才得以轻易将非洲人当作奴隶。对于一些原住民来说，当奴隶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生活水平远比部落高。 1860年美国蓄奴州的黑奴年人均肉类消费量是179磅，而2014年美国年人均肉类消费量是235磅，也就是说，1860年美国黑奴年人均肉食消费已经是2014年美国全国人均肉食消费的76%。 做奴隶，反而能够促进原住民的生存，这也许能够为奴隶贸易长期存在提供一种解释。 同时，非洲大陆宜人的气候，不仅让非洲人不思进取，同样不思进取的还有殖民者们。 与其他亚洲、拉美殖民地大力发展工业不同，非洲殖民地的经济形态长期以来都只有单纯的初级产品输出。 高密度的淘金工作 殖民者们早期在非洲从事的生意主要就是贩卖奴隶、农业种植和挖掘金矿，19世纪英美相继取消了黑奴贸易，贩卖奴隶即使继续存在，也已经不是主流。 非洲人力资源相对容易获取，经济形态以农业为主，生产蔗糖、烟草等农产品。工业革命改变了欧洲国家的商业利润结构，非洲的农业经济能够获取的利润已经退居次要。 整个19世纪，大部分殖民国家扩张殖民地的活动趋于停顿，因为管理殖民地的成本甚至超过从殖民地的获取的税收。 1852年，时任英国财政大臣的雷迪斯利在一封给外交大臣、马姆斯伯里勋爵詹姆斯·哈里斯的信中表示，“殖民地是挂在脖子上的沉重磨盘”。 为了引导非洲殖民地人民自治，减少殖民成本，欧洲国家与当地部落酋长合作，巩固原有的权力结构。 漫威电影《黑豹》里的瓦坎达就是部落联盟制 非洲酋长们将子女送到宗主国留学，回国再继承大位，与宗主国官员深度合作，在巩固原始秩序的基础上达成自治。 这是聪明的选择，也是无奈的选择，面对游离于发展进程之外的原住民，殖民者只能选择短期有效的方案，利文斯通那样的布道者注定只是极少数。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争夺非洲大陆的热潮再一次兴起，原因是在非洲发现了大量矿产资源。 1900年，非洲大陆的百分之九十五被欧洲国家占领，非洲殖民地的主要经济形态是资源出口。 从卖奴隶到卖资源，整个非洲的近代发展史都是建立在殖民者利用文明代差优势控制非洲人的基础之上，如果非洲人变了，殖民者的利益也就不存在了，殖民者既没有意愿、也没有动力去改造非洲。 这就是非洲殖民地和亚洲、拉美殖民地不一样的地方，也是利文斯通的理想无法实现的根本原因。 难捉摸的现代化 二战后，前殖民地国家争取独立是世界的主流。 老牌殖民宗主国经历过二战的破坏，也难以维持对殖民地的管理。同时，人类社会步入了现代文明，实现利益的方式也出现深远的变革。 决定价格的要素是技术和资本，现代贸易体系让技术实力强的国家更容易占据上游、获取利益，以政治控制和军事威胁为基础的殖民经济已然没有了任何价值。 但殖民者的存在也给落后的地区带来了先进的文明，同时也通过殖民统治维持着被殖民地区的秩序稳定。殖民地国家未来的生存和自立，也必然要建立在殖民者打下的基础之上。 非洲各国独立时间 同样的过程，有的地区能够行稳致远，有的地区却是动荡不断，有如此巨大区别的原因是，脱离被殖民之后，不同地区对前殖民者所建立秩序的继承程度不同。 先天不足的非洲，仿佛成了后殖民时代，后发国家发展浪潮中的弃儿。 独立以来，殖民者迅速撤离，不少非洲国家一下子失去了发展所需要的资本、技术、人才，现代化进程遽然停滞。 争取独立的过程中，非洲独立运动的领头人也大多是当地原先的部落酋长。当初与殖民者合作，现在又坚决要求独立，部落酋长们考虑的只是延续自己的权力。 直到今天，在非洲很多国家的乡村，酋长仍然拥有实权，其一言一行是村民的依循的规范。日常中如遇生病，找酋长求解方；家庭不睦，请酋长开导；遇到传统庆典，祭祀祷告的礼仪，得遵守的酋长的指示。 到了大都市中，酋长的角色与现代化生活平行，一般人虽看不到直接的影响力，却都知道他无所不在。 布吉纳法索的民间集市 如布吉纳法索，总统做出重大的决策前要咨询大部落的酋长，参选总统的候选人要拜见酋长，发动军事政变的军阀也要得到酋长的支持。 殖民地国家独立是为了摆脱殖民者的压迫，获得完全自由，以更好发展。但是，发展必须依靠技术、资本、人才的支撑，殖民者又是殖民地最大的资本、资本、人才来源，这是殖民地国家绕不开的悖论。 在20世纪的独立浪潮中，忽略发展，以独立为最大目标让很多非洲国家走上了越独立越动荡的弯路。 如果当初能与宗主国好好谈判，放弃一部分主权要求，换取宗主国以援助来补偿旧时的掠夺，也许非洲国家的现代化之路要好走很多。 变幻莫测的民意 赛雷茨·卡马是英属贝专纳保护领最大部落酋长的儿子，二战结束后致力于争取贝专纳地区独立。 在赛雷茨的传记电影《联合王国》中，赛雷茨与一名英国白人女子相爱，他们的婚姻严重冲击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遭到了南非的抵触。
赛雷茨·卡马·伊恩·卡马 英国迫于南非压力，取消赛雷茨的酋长继承权，不许他回国。赛雷茨开始了多年的抗争，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和国家的完全独立，并于1966年取得成功，当选博茨瓦纳开国总统。 英国的放手，没有让博茨瓦纳变成断线的风筝。独立后的博茨瓦纳从丰富的钻石矿中继续获得足够的资金，又奉行审慎的财政政策和开放的经济原则，连续30年保持9%以上的经济成长。 这一切都得益于英国在博茨瓦纳打下的基础没有被破坏，以及国家的领导者赛雷茨无可比拟的传统威望、妙不可言的个人魅力，还有他在英国留学生活所接受的现代化教育。
博茨瓦纳独立50周年庆典团体操表演 需要指出的是，赛雷茨并非通过暴力或者其他什么非体制的途径成为国家领导者，他和他的政党是通过议会选举获得执政地位，并在独立之后继续小心维护这个国家固有的选举制度。 但是像博茨瓦纳这样，让民意、文明、财富结合良好的国家，在非洲并不多。 1980年，津巴布韦独立建国。 此前，在英国的监督下，津巴布韦刚刚结束内战，黑人游击队组织解除武装，组成政党参加选举。穆加贝领导的、以黑人游击队势力为基础的非洲民族联盟取得政权，此后长期执政。
罗伯特·加布里埃尔·穆加贝（1924年2月21日-2019年9月6日） 穆加贝深受左翼思潮影响，上台伊始就破坏津巴布韦现有的经济秩序，没收白人土地。 这一举动是得到了当地很多黑人民众的支持，他们把长期以来贫富差距巨大的怨气都撒在那些拥有财产的白人农场主身上。 但是穆加贝的举动并没有给津巴布韦带来平等、自由和繁荣，相反，大量拥有资金和技术的白人离开津巴布韦，粮食减产，物资缺乏，经济陷入混乱。 穆加贝此后几度连任，却都是破坏、操弄选举的结果，实际上津巴布韦人已经苦穆加贝久矣。
津巴布韦人人都是亿万负翁 而津巴布韦的邻国赞比亚是另外一个处境不太好的国家。 自1964年独立后，在总统卡翁达的领导下，赞比亚与四周的其他殖民地关系紧张，四处出击，并且暗中支持其他地区的黑人政治团体，导致邻国罗得西亚关闭两国边界。 卡翁达的举动直接导致国家的经济困难，引发民众严重不满。为了抵消国内的反对民意，卡翁达悍然宣布“改革”，取消了反对党和选举，以巩固自己长期执政的地位。
肯尼思·戴维·卡翁达（1924年4月28日—） 卡翁达的外交战略本是获得了民众支持的，毕竟非洲人民辛苦盼望的就是赶走殖民者，取得独立，高举这样的高尚旗帜，很容易取得人民的热情。 但同时，人民又是要吃饭的，没饭吃，再美好的梦都终究是个梦。 幸好当时在遥远的亚洲有一个国家十分赞赏赞比亚四面树敌的行为，不顾自身经济困难，慷慨援助，修建了一条铁路，好让赞比亚获得通往港口的运输线。 不过，援助并不是无偿的。铁路建造费用以低息贷款的形式借给赞比亚，并以未来铁路运营收入为担保。 但是这条铁路在2000年以后开始出现巨额亏损，运输量下降到1990年的一半，维护费却需要2500万美元一年。 此时，原来的援助国借给赞比亚的债务还有一半以上没有还清，考虑到赞比亚目前的困难，以及该国和赞比亚的“传统友谊”，2011年援助国决定免除赞比亚建设铁路的债务。 旧时殖民者的影子 2011年，博茨瓦纳为了鼓励和保护本土商业发展，出台新的法规，对外籍投资者设置限制。 新法案还有回溯力，之前已经在博茨瓦纳经营的外资商业也受新法约束，不满足限制条件的将会被驱逐。 现实是，外资商户大多来自同一个国家，博茨瓦纳多个职能部门开展联合执法，对所有来自这个国家的商户进行大规模检查，许多商户遭受重创，不得不关门歇业。
博茨瓦纳的政策不利华人 博茨瓦纳之所以能取得30多年的经济繁荣，就是对外开放、充分竞争的结果，这条新的法令无异于开历史倒车。 但是，从博茨瓦纳人的角度来看，这么做似乎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非洲国家经济相对落后，法规不健全，管理松散，所以外籍商户经常有违规经营、证照不全，甚至歧视当地人或者至少对当地人不友善的行为，民众对外商的不满由来已久。 虽然已经是21世纪了，外国投资者绝无可能继续从事贩卖奴隶、掠夺资源的行径。 但是发展水平的差距，让自认为富裕先进的投资者对贫穷落后的当地人的傲慢，几乎与几百年前的欧洲人如出一辙。 欧洲殖民者钻当地没有人身权意识的空子，大搞奴隶贸易；现代投资者钻当地管理有漏洞的空子，大搞违规经营。两者的区别似乎没有多大。 除了私人投资者之外，到非洲投资的更有大量具有外国国家背景的资本。
德媒：中国在非洲的投资超过了欧盟和美国的总和为了迅速得到订单或者合同，投资者又走西方殖民者维持秩序的老办法，结交当地官员，希望通过当地官员的政治权力为外国投资谋得一条捷径。 然而，很多非洲国家虽然表面上有一个现代国家体制的躯壳，但里子依然是等级森严的传统部落制，上层掌握大量财富，民众早就对他们不满，外来投资者再假借上层的力量推行投资，等于是帮助上层更多地从民间榨取财富。 即使有些投资大量雇佣了当地人，促进就业，还是面临劳工、环境等方面的问题。 外国投资者对当地劳工的待遇过低，劳工权利得不到足够保障，为了生计他们可以表面忍耐一时，时间久了总要找到宣泄的出口。 环境污染更不用说，看得见的生态破坏，当地人生活水平低，更要受严重威胁。
血檀贸易是2012年开始在赞比亚大规模展开的，在赞比亚本地，砍伐每立方米血檀的成本是23美元，而在中国市场，家具制作者从贸易商手中购买血檀的价格是每立方米1，000-1，100美元 不切实际的投资还制造了新的经济问题。基础设施并非多多益善，要与社会需求相匹配，或者适当超前，才能发挥效益。 在绝大多数地区都贫穷落后的非洲，当务之急是让民众脱离自然经济状态。这就需要投资者多关注社会福利，先解决住房、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问题，再针对性发展差异化产业，根据产业需要建设交通基础设施。 让收入水平连拖拉机都坐不起的人天天看着高铁从门口呼啸而过，岂不是穿越时空？ 而且，被投资国可能永远也换不起不切实际的超前建设带来的天价债务，后果很可能是投资烂尾、血本无归、资源浪费、民怨沸腾。 结语 任何人都不会对突然打破自己原有平静生活的人有好感。 当自认为先进、富裕、文明的人面对落后、贫穷、矇昧的人，并希望改造他们时，可曾想过这并非他们想要的。 每个人都在追求美好生活，但对美好的定义不同，有人喜欢高楼大厦，有人喜欢田园牧歌。只有让人们在自己的意愿下作出的改变才会皆大欢喜。 非洲人经历过外来者带来的苦难，尽管外来者带给他们的不全是坏处，但他们依然希望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那些奔赴遥远的非洲大陆淘金的国人，也应该好好思考一个问题，国内行得通的那些“常用”办法真的能在异国保全自己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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