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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娶个媳妇,就只比登天容易一点[苦笑脸]

 昵称C95uyiRv 2020-10-21

除了阅读别无他物


(图片来源网络)

弟弟的婚事

作者:张猛

编辑:阿独

母亲不知在外面受到了什么刺激,吃饭的时候一直不言不语。弟弟为了逗她,故意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后来她终于把筷子架到了碗上: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成家?

这下轮到弟弟不说话了,闷声不吭地扒完饭,匆匆钻进了自己房间。

这样的场景每年春节必会上演,从弟弟大专毕业那年开始,如今他已经26岁了。

26岁这个年龄,在城里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好光景,到了农村,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龄男青年。

家乡的年轻人十八、九岁就已经开始相亲,21岁结婚再正常不过——当然,结了婚不满一年又离婚的也很常见。按照邻村一个职业媒人的说法,弟弟这个年龄,怕是只能找离了婚的女人,女方不带孩子就已经万幸了。

在注重香火传承的农村,媒人这个职业向来炙手可热。但凡家中有适婚年龄的子女,爹妈们见了媒人总忍不住点头哈腰,好烟好酒招待,就为了孩子能早点成家。

你们的事都定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们每次这样说,我都会想起开学前熬夜赶假期作业的孩子。

父亲的烟因为媒人的缘故,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现在他每次出门,兜里经常装着一盒“芙蓉王”。他本来做事木讷、不善交际,但这两年五里八乡的媒人他几乎都认识了。

那些村子里的“月老”们抽着烟,云里雾里许下诺言:“放心吧,下一个见的姑娘绝对是你儿媳妇。”

而事实上,他们只懂得随机组合,根本不会动脑筋考虑一下,谁和谁更合适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细究这些,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这几年的春节假期,弟弟每天骑着摩托车载着媒人,父母骑车跟在后面,车前的篮子里装着瓜子糖果,他们的车子穿行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摩托车嘶鸣着,卷起一阵无奈的尘土。回来的时候,几个人脸上都挂着沮丧,灰土的气息更重了。

母亲感叹说,现在女孩子的地位真高。他们到了女方家里,给围观的妇女小孩分发糖果,给看热闹的男人们递烟。懂事的女孩会出来让见上一面,有的性格骄横的,从屋里探出头望一眼弟弟,就兀自走进自己房间了,再也不出来。

要不咱们留个QQ或者微信吧,方便联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弟弟一脸堆着笑问。

对方淡淡地说,我不用微信,QQ号也忘记密码了,就用电话联系吧。

我们都觉得弟弟长相还算眉清目秀,为什么屡战屡败,到底是输在了哪里?据媒人后来捎来的意见,弟弟168cm的身高是一个硬伤。

后来在父母的叮嘱下,我曾给他买过内增高鞋垫。垫了鞋垫之后,弟弟在镜子前面别扭地梳着头,年纪轻轻一脸的义愤,像是整个世界都得罪了他。

母亲一边削着红薯,一边数落父亲:“当初我说不让他继续读,你偏不听。上个专科,高不成低不就,还把大事耽误了。早两年小姑娘那么多,找个媳妇多轻松!”

父亲最初还要反驳几句,后来见相亲形势确实严峻,只能板着脸听母亲唠叨。我和姐姐力证错不在读书上,母亲不依不饶:“你看你叔叔家的小坤,比你弟弟还小两岁,儿子都满地跑了……”

那些满地乱跑的小孩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年轻妈妈们,是我们这个村子里的新主人。每次过年回家,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外来的客人,遇见了,就腼腆地朝他们笑笑;她们也很不好意思,在街上站了站,便领着孩子回自己的新楼房去了。

楼房是农村娶媳妇的必要条件之一,尽管年轻人过完了年就会奔赴城里打工,也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两口之家需要一栋七八个房间的两层小楼。房子经过装修,安装了空调、电脑、家庭影院,和城市里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城里的楼房层高2.8米,这里每层楼高3.5米以上。

楼高了,气派,农村人不就活个脸面么?后起的房子总比先前的楼房更高。做泥瓦工的叔叔告诉我。

父亲三年前就兴致勃勃地追求起了这种“气派”。他和母亲起早贪黑卖早点,挣得钱都投入到了这个两层半的小楼上——最上面半层用于隔热,可以晾晒谷物,只是院子里那么宽敞平整,我看不到将谷物抬到三层来晾晒的必要性。

为了这栋房子,我和父亲吵了很久。用盖房子的钱,可以在郑州付首付了,弟弟将来是要留在城里的,何必把钱投到这个上面?

父亲据理力争,说相亲必须要有楼房才行。我添了一肚子怨气,但看着弟弟日渐紧蹙的眉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房子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前年春节那几天,弟弟相亲不下二十次,竟然没有一个姑娘看上他。

有一次,他和父母、媒人去王庄相亲,到了女孩家门口,一个邻居接过烟,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是今天第六家了。

我的一个小学老师忧心忡忡的感叹,农村人当年重男轻女的思想终于种下了恶果那时候,为了保证生男孩,很多孕妇偷偷在医院里进行B超检查,检查出是女孩都一律流产,只要“带把的”,不然怎么在村子里抬起头呢?

现在这种男女比例失调的状况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据说,统计局得出数据,80后男女比例达到了120:100。

大年初一的午后,姐姐浏览着网页,突然叫出了声:2017年,中国要多出3000万男人打光棍!她深深地望了我和弟弟一眼,搞得我们俩不寒而栗。

明年我再找不到女朋友,绝不回家。弟弟这次发了毒誓。

六月份我回家过暑假,果然听到爸妈在饭桌上兴奋地说,弟弟打电话说谈了一个姑娘,已经相处了两个月,准备国庆节带回来见父母。我听了觉得很高兴,自由恋爱总比相亲靠谱啊!于是立刻让弟弟发照片过来。

然而这种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十月份我又听到父母无力的宣告,因为女孩子的家长不愿意孩子远嫁,姑娘主动提出了分手。

这段恋爱经历想必对弟弟打击很大,我每次和他打电话,都隐约感到他话语间隙里那种根深蒂固的焦虑。

时间辗转到了去年春节,他最头疼的事情再次扑面而来。只是今年可供选择的对象更少了,附近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已经在家里教孩子“Good morning”、“Thank you”了。

父亲不知从哪个媒人那儿受到了启发,回来后着了魔一般,一定要给弟弟买辆车,说是为了相亲的时候“体面”,提升“第一印象”。

我再次打电话反对:车子是消耗品,何必把钱投到这上面……

父亲这次突然火了:你就不能盼你弟弟过得好!

母亲更是声泪俱下:你们在外面活得潇洒,我和你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想着你们没着没落,我们哪里能安心。现在隔壁谁家里结婚,我都没心情出门,就怕被人家问来问去:你们家两个儿子不是都读了大学,怎么连个媳妇也没找到……

我在电话这头鼻子酸了,第一次感受到了父母背负了这么多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责任,当然,我也意识到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面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最后我和姐姐一起出钱,给弟弟买了辆车——尽管我早已经悲观地想,这次又是白白花钱。

弟弟换了交通工具,跑的依然是十里八乡的羊肠小道。仅有的几天团圆的日子,我们家过得十分冷清。有时候看到父母和弟弟风尘仆仆的身影,我内心便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愤懑,仿佛所有人都因为弟弟的婚事,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包括他自己。

颗粒无收。初六那天,大家都要回各自的城市谋生的时候,母亲严令警告弟弟:辞掉郑州的工作,换一个离家近的地方随时待命,家里一有“媒茬”立刻回来相亲。

弟弟无限悲怆地拉起他的拉杆箱,还没忘了最后的幽默: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结婚没有咱。

姐姐苦笑着给他补上横批:再来一年。

一年的春夏秋冬,不知不觉就熬完了。就在我已经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这次春节回家前几天,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压抑不住满心的激动,告诉我:你弟弟上次相过的那个云庄的女孩子,经过了这半年多的软磨硬泡,终于被他追到手了!

我带着几分怀疑,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假的?

父亲接着说:还能骗你,前两天你弟刚给她买了一个苹果手机,5000多元。

我悲哀地想,能牢靠吗?

但后来我才明白:我又一次错误地理解了农村人的逻辑。女方愿意接受男方在物质方面的表达,是为了表明他们认可了恋爱的关系。金钱和物质在他们那里,就像是达成契约之前交付的“定金”。

刚刚往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喜忧参半:在媒人的说和下,他们已经和女方家长正式“见面”了,“见面礼”给了两万三千块,取寓意“两万三,过得喧”(“喧”,豫东方言,指“舒服、称心如意”);过几天“传柬”,需要给女方10万元,另外要带两头羊、一条猪腿、四箱白酒、两箱啤酒、两箱红酒、饮料若干箱等礼品,还要在酒店订六桌菜去女方家中摆席。弟弟已经领女孩去县城买了两套衣服,二月初二那天,他们要带着礼再去女方家里,商量结婚的日期……

我听着母亲的描述,默默盘算着,怎样把这些数目和她在早点摊上揉搓面团的动作结合起来。

还有拍摄婚纱照、婚礼包桌、结婚当天的“上车费”、婚宴上新娘的“改口费”……我透支着自己对农村生活的浅薄经验,一件件说给母亲听。

没想到母亲在电话那头竟然笑了。挣钱不就是图个花得痛快!有地方可以花钱,总比攥着钱娶不到媳妇好呀!办了这件事,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深深舒了一口气,像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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