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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手写时代

 置身于宁静 2020-10-22
回望手写时代

回望手写时代

张小笨

书写变得太便利了,这时候我们还能不能保留一种敬重,一种敬畏?

对于没经历过上世纪80年代的人来说,80年代是一个传奇。

现在的我们似乎很难想象,在那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娱乐节目的时代,人们如何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整夜整夜畅谈文学是怎样的场景。

近期,诞生于80年代并铭记在一代人心灵深处的作品,如刘心武的《班主任》、舒婷的《致橡树》、巴金的《随想录》、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刘震云的《塔铺》和余华的《鲜血梅花》等作家手稿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一经展出,马上引起了不同年龄段读者的一场“奔走相告”。

舒婷的诗歌代表作《致橡树》就写在42年前的两页“北京市电车公司印刷厂”印制的红色格子稿纸上。如今它被串上线,悬挂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展厅中央。

那个时代,无论是《人民文学》《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收获》《十月》杂志都是文学爱好者和写作者仰望的圣殿。

回望手写时代

对于上世纪80年代的青年写作者来说,文学期刊曾是他们实现文学理想的最佳舞台。随便一本80年代文学杂志的发行量都在二三十万份以上,有时一部小说在期刊的公开发表,能使杂志创下“当日脱销”的纪录。

据说那时老牌文学双月刊《收获》的发行量曾高达100多万份,这让时任主编巴金颇为担忧,“满大街都是(这本杂志),是很可怕的……100万份的发行量太高,宁可少印一些。”

在这股“文学热”的潮流中,无数写作者、批评家、文学爱好者们共同组成了“文学的天堂”。与数字时代不同的是,编辑们催稿靠嘴也要靠腿:距离近的作者家门一推就进去了,距离远一些的要靠骑着凤凰自行车在他们家与家之间来回穿梭。阿城1984年发表于《人民文学》的短篇《树桩》和汪曾祺发表在《人民文学》1983年第9期的《故里三陈》,就是那时《人民文学》的编辑朱伟这样得来的。

编辑骑车取回的稿子都是手稿,是作家一笔一画写过、圈涂过的。那些手写的痕迹明白无误地向人们坦露出一条写作者思考的轨迹。他们下笔前后的犹疑、遗忘或是突然发现,甚至写作时的心情起伏都跃然纸上,每一份与每一份都不重样。

与《致橡树》手稿一同悬挂在展厅中央的,还有莫言30多年前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部文化部”稿纸上的,他的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和同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

莫言在创作《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等作品时,共手写4万余字,修改誊写数次后方才发表。《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的成名作,是1985年他在《中国作家》第2期发表的中篇小说,其创作冲动源自于1967年莫言儿时随石匠打石头时的一段经历。

莫言的两份手稿中多处布满醒目的勾划与修改痕迹。在《白狗秋千架》的手稿中,仅第一页,莫言就删掉了七八处。

《透明的红萝卜》原本的篇名是《金色的红萝卜》,或许是字多读起来拗口,作家徐怀中用笔圈掉了“金色”,改为“透明”二字,于是“金色的红萝卜”成了“透明的红萝卜”。徐怀中把这篇小说推荐给他的老上级冯牧,这小说就刊发了。据亲历者回忆,“黑娃”的故事见刊以后还专门开了座谈会!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能将一种意象表达出一种油画般的凹凸感——“那篇文章真有一下子耀亮整个文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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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国文学迎来了光荣的新时期。活跃的青年作家和他们的代表作以罕见的速度涌现、迭代。他们心中想到的和要写的东西像春运时火车站里的人群——紧紧挤作一团。每有作品公开发表,数百上千封热情的读者来信犹如腊月飘雪,从大江南北扑面而来……

文学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初入文坛的余华一篇习作在《北京文学》发表,轰动了他所在的整个海盐县。他被通知去县文化馆工作,从此结束了在乡镇卫生所5年手执钳子的拔牙生涯。

在没有网络,没有娱乐、看个电视还得去邻居家的时代,文学承载了太多东西。“我们怎么感知世界,怎么自我表达——我们的欲望、我们的爱恨、我们的嘲讽,怎么在语言中找到自由和娱乐,很大程度上都是文学开拓出来的。真的是,领时代风气之先。”在《小说选刊》做编辑的李敬泽1985年第一次看到中篇小说《红高粱》时,他惊呆了,“语言可以这么炫目?汉语写作可以这样打开民族的感受力?”

新时期以来,涌现出的新的语言、新的思想、新的表达,这些“崭新事物”的形成过程无一遗漏地反映在作家笔下那些形形色色的稿纸上。

正如马克·波斯特所说,手稿作为原始件,能让研究它的人们,更接近作者的创作意图,从中发现“真实”文本的演化过程。从作者擦掉、替换和删除的地方,从旁注和增补中,从笔迹的微妙变化中,人们可以看到整个创造过程。

“广大的读者通过期刊或图书看到的当代文学作品,并不一定都是作家的意图,这些作品是作家和编辑们的共同产物。”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刘方认为,手稿体现了作家的创作初衷,也体现了手稿出版的精神、灵魂所在。

“手稿是时间的证物。字迹作为身体的延伸,清晰地标记着时间。不仅如此,一个重要作品的形成痕迹和个人气息也是明明白白地留在纸上的,这与电脑打印稿完全不同。”李敬泽说,一份手稿兼具作为文物的历史价值、作为文献的研究价值,以及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

“文明就是想象力”

上世纪80年代初,书出版得少,新书常常买不到。因此不仅作家成稿用手写,读者传阅也靠手写。

外国文学也在这时进入中国,走进中国青年的视野。有的故事要靠口耳相传,听同学提过一嘴“好看”的《欧也妮·葛朗台》就再也不能忘了。

“外国人冬天有什么娱乐?堂兄从巴黎带来的那件金纽扣一直扣到脖子的新奇背心怎么穿?欧也妮会像冬妮娅一样穿着蓝白条海魂衫吗,还是穿像大扇子一样的长裙子?”这些田磊在生活中得不到的答案,在“封皮是米黄色网格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里面有。

这在拥有33万余种图书出版规模的今天,是不可想象的。改革开放之初,我国每年出版的图书是每年一万四千种左右,拿2017年图书出版数据来看,仅是图书出版的品种就翻了二十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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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文化生产和文化供给更加丰富,人们对精神产品的选择权不断在扩大。在李敬泽看来,文学地位的这种变化恰好说明了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社会的长进和时代的发展,这不是坏事!

从手写时代进入数字时代以后,除少数坚持用笔在纸上创作的贾平凹等作家之外,书写历史随书写方式的改变,对作家和读者、对阅读和写作都产生了很大影响。在此,特别要向贾平凹先生致敬!

从手写到打字的媒介之变,带来的是思维方式和内容创作的改变。“由于电脑写作免除了我们的誊抄之苦,由于光标点到哪里就可以在哪里插入或删除,完整的构思已显得多余,齐全的材料准备也似无必要。我们完全可以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写到哪儿再想到哪儿。砖不够了先上瓦,瓦不足了先按梁。只要那套复制、粘贴、查找、替换的技术熟练起来,这座房子最后怎么也能把它造得像模像样。大概我们不会想到,就在这样一种颠三倒四的‘修建’中,我们的思维开始变得零散而破碎了。”

Kindle里,手机阅读APP里,动辄几百万字一部的网络小说,每天还可被更新一万字——这也是在手写时代想都不敢想的速度,即使高产如金庸,平均每天写个千字也不得了了。毫无疑问,如果没有电脑的出现,就不会有网络文学的产生。再看我们长篇小说的出版量,一年的量要比曾经十几年的总量还多。书写变得太便利了,这时候我们还能不能保留一种敬重,一种敬畏?”

对于可以接触海量信息的阅读者来说,越来越多的人有时不得不面临这样一种“富余的困境”——每天可打开百篇难辨真伪的文章,却难以周详、深入地把某一个问题搞清楚。当面对一本书的时候,许多人发现已经少有从第1页开始,一行一行边读边批注到第200页的耐心。

在回望手写时代的同时,似乎也意识到,重返一个年代是不可能的了。然而,即便在文学不再是必需品的今天,不论是睡前把童话寓言读给孩子的母亲,还是逛街时顺便逛一逛“西西弗”“言几又”的年轻人,没有人拒绝文化与艺术的滋养,也没有人否认文学对于生命、对于人生有着除此之外无可替代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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