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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如何做父亲

 新用户2356fYUI 2020-10-23

我们现在如何做父亲

——兼回裘××同学

文/蔡朝阳

鲁迅有文章叫《我们如何做父亲》,可以一看。你问我,我有这么一些看法。

本来我不想要一个孩子,这个想法根深蒂固。几个原因,一则基于对我们所处的时代的一个基本判断,一个充满了算计、阴谋、陷阱、倾轧、刀俎的时代,生在这样的世界是悲惨的。如我的朋友所言,何必他们生一个小奴隶。一则我认为,我个体生命的价值只须体现于我个体生命就够了,我不想为除此以外的东西耗费我自己的生命。又则,确实,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当父亲的料,当父亲,也许意味着很多牺牲,很多责任,我觉得我没有准备好。还有别的一些原因。

具体到你所说的教育,充满了欺骗,和不人道,也是其中一点。

现行教育体系就是一个思想格式化的工具,本来大家在上学之前,都长得像他自己,受了几年教育之后,就不是自己了。有个小朋友,在6岁的时候,看到“抗美援朝”的电影中王成大叫:向我开炮。他说,这个人这么笨的。我听完大声表扬,小朋友你真聪明。因为,王成这句话里面,包含了一种变态,而非常态。

可是他读了一年级之后,就便成“我爱北京天安门”,和“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了。就是说,他丢失了他的赤子之心,开始被这些意识形态的宏大叙事胁持。他会一直被胁持,直到像你我的过去,直到像阿Q,谁造反,就是与他为难。


我相信你的父亲在面对你的时候,肯定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我能够体会到这个。

比如,我们看到了真相,而你没有看到,我们怎么办?你所描述的父亲无言的场面,便是这个难以言说的场面。

当一个父亲,首先他肯定想自己的孩子过上幸福生活。比如苏东坡最有名的一句诗歌:唯愿吾儿愚且直,无灾无难到公卿。希望他到公卿,但是有一个前提,必须这个孩子“愚且直”。这个跟我以前的想法一致,我这么表达:希望孩子能够得到一种“单纯的快乐”。但是这个想法被很多人反对,他们认为这种“单纯的快乐”是无法达到的。在这个时代似乎只有两种可能,一就是只停留在动物性的快活上,要想超越,那么得到的就将是清醒的痛苦。

以前喜欢用一句话:人生识字忧患始。因为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我越来越接近四十岁了,可是越来越像个老愤青。当中学教师,一直以来的左右为难的困境也在这里,跟我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差不多。我希望你们快乐,但是我又希望你们清醒。而快乐和清醒,这两者似乎不能得兼。

我最终选择了什么,你从课堂上自然可以知道。这也是我将来会面对我的孩子的姿态。我将尽量告诉他真实,呈现我自身的真实,也呈现我力所能见的真实。我们说过,要睁了眼看清这个时代的真相,光有勇气还不够,还要有思想力。作为教师,我希望的最大的成功,便是能让孩子们学会独立思考,这是我视为最大成就的所在。 

不过孩子和成年人是不一样的。这里还有一个区分。当他是个孩子,我暂时打定的主意是,在我个人能力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给予这个孩子溺爱。正如我的那句标签性的话:坚决地捍卫其知情权,温和地保护其不知情权。


 

无论多少溺爱都是不够的。因为我知道,有很多我不能控制的无法预料的力量会给以这个孩子伤害,我很抱歉,我会痛苦。我只要一想到就会痛苦,比如,我们厌恶的考试;比如,陌生人的脸色;比如,我侄儿的数学老师抽打他手心的教鞭。我的痛苦就在于,我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可是我提前就无能为力了。

有一天我认为他长大成人了,我打定主意,要跟他像朋友一样交谈问题,争论。这类似于西方的电影分级制度,我的监护权,在成人这一年自动取消。当然也不是这么泾渭分明,循序渐进,就意味着一切都是濡染的,叫做潜移默化。

以上所说,都建立在我对这个孩子的生命独立的一个基本认定之上。也即,孩子,是他自己的,不是因为我像创世纪创造了他,他就是我私人财产。这跟我认为我是我自己的,同一个道理。

现在他刚满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晚上吃饱了奶,就睡觉,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很安详,梦中有时候愁眉不展,有时候咧嘴浅笑,叫我看啊看啊看不够。

但是我总想,将来等待他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遭遇,这都是他自己的生命体验。他将自己去体验,他也只能自己去体验。

2006年初稿,2016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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