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孩子，你慢慢来

按：2005年的时候，我的育儿观是这样的。

孩子，你慢慢来

文/蔡朝阳



2005年6月初，具体那一天不记得了，我和妻子坐在妇保院的沙发上，等待尿检结果，心里忐忑不安。虽然只要等几分钟的时间，这几分钟，却近乎静止。

确切的说，心里忐忑不安的是我。妻子的心情还是不错，我能猜到，她肯定有几分期待，她会有幸福感，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焦虑，但她终归是开心的，这是女人的天性。而我，却六神无主，虽然表面上很镇定。



其实要一个小孩是我们已经决定了的。但真正这个事情来到面前，我还是张皇。至迟到去年的10月1日，我还是坚持不要小孩。我是丁克家庭的支持者，理由很简单，这么一个颠倒的时代，带一个小孩出来干吗呢？



我曾经面临着很多不理解。我想现在依旧面临着很多不理解。在结婚前，单位的同事就曾充满关怀的跟我说，你早一点好结婚了，生个孩子，日子就稳定。我反问她，为什么要生小孩。她很奇怪，这有什么为什么呢？大家都这样的，偏偏你不这样？我说，难道人过一辈子，就只是为了繁殖下一代？



那时候我不想结婚，害怕婚姻生活。结婚前，我对婚姻生活的所有想象都是单调苍白的。日复一日的相似，柴米油盐的琐碎，恐怕会将一个人逼疯。我希望日子能够充满一个又一个的惊喜，这才能使人保持对生活的激情。

结婚了，又有新的不理解。我不要小孩的说法，被认为是不想负责。这是最常见的一种看法。但我认为这条理由是站不住的，王怡在《丁克家庭和创世纪》一文里面讲的很清楚，生一个小孩相当于便是创世纪，我们对于这个新生命而言，便是上帝，怎么能够在上帝鸿蒙未开之时，就指责他不负责任呢？既然小孩不曾降临，就谈不上责任这个概念。



而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个孩子来到世间，但是他没有快乐。我想到现在的中小学教育，便不寒而栗。那些凶神恶煞的教师，能够把家长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的教师，他们内心深处埋藏着虐待的快感。我们的孩子，将遭遇怎样的未来呢。在这个强权的社会，孩子，他就是小王子的那朵玫瑰，他只有4根刺来保护自己，他怎么能避开张牙舞爪的老虎呢？孩子，其实我心里有那么多柔情蜜意，但是我害怕你的到来。那么，如果你不出生在这个颠倒的时代，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

去年十一长假，家里来了很多朋友，跟我年龄相仿和年长于我甚多的都有。他们有结婚了但还没有孩子的，有的刚生了孩子在学习做奶爸的，也有孩子已经读高中的。我们围着茶几聊天，各种话题。后来，我们聊到了要不要孩子的问题。郭结婚好几年了，不过他一直不要小孩，理由跟我比较接近。年长的沈先生说，你家里那么多藏书，难道不生一个小孩，要他来继承你的藏书？他说，当然要有一个小孩，那么你没有完成的理想，可以叫你的孩子来继续。阿龙刚做了父亲，在一个月内，体重下降了10斤。阿龙不同意沈先生的说法，他说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怎么发展，要看他自己了。阿龙讲述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其实，我们给予他生命，要他到这样的世上来走一遭，便已经是意义了，至于这一生是幸福是痛苦，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生命的意义啊。



阿龙的这番话说得大家都信服。但是我决定要一个小孩，关键还在于另外一个想法。有一次，跟妻子吵架之后，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为自己考虑太多而为妻子考虑太少了？

结婚以后，妻子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结婚前，她并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小孩和不要一个小孩的区别在哪里。结婚后，也许是天生的母性萌发了，她有一阵子，是那么的希望有一个小孩。尤其是当我忙于自己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的时候。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心里面装着国家民族的大命题，但是为何就不关心身边的这个人，她跟我息息相关，我因为她而高兴，也因为她而沮丧。

也就是说，关心这个世界，对于一个个人，应该从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开始。母性，这是天性，如果因为我的担忧和恐惧，而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这同样是一种不人道。



过了年，我终于渐渐的决定，要一个小孩了。但是理论上想通了，情感上却一时半会接受不了。那天，拿到怀孕的检验报告，我们离开妇保院，一路默默不语。妻子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要完成这个心理上的角色变化。我们上车，开车，仍是不说话，我表面上若无其事。一直要到妻子3个多月，我才渐渐体会到一个准父亲的喜悦。我想，这也是天性，是潜藏在每个人的生命本源之处的。

现在妻子已经快7个月了，她的肚子比别人都要大，不知道的，都说，快要生了吧。有时候，我坐在妻子的旁边，突然心里一阵温情涌起，多么好，一个全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我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像家里那张贴纸上的孩子那么冰雪可爱，我只是单纯的喜爱，无缘无故的喜爱。

这是多么惊奇的一件事情，一个生命，他在母腹中，在一片温暖的幽暗之中，逐渐成长。我喜欢将耳朵贴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他里面的响动，常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几乎每次都是这种声音，但是我喜悦。这一个小人儿，他会是如同医学书上的照片那样，闭着眼睛，紧握着小拳头吗？他有意识吗？知道我每天晚上在给他读《小王子》、《夏洛的网》吗？我还给他唱歌，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我现在才明白，这首歌其实时写给自己的女儿的，那么温情缠绵，那么的柔肠百结。是的，尽管他还没有来到我的面前，但我明白了，我会为了他做任何我可以做的事情。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他就是我的生命，甚至远远超越我的生命。



回想这7个月，也并不全是一帆风顺。起初，妻子隐隐有腹痛，查了网上的资料，我们担心是宫外孕。于是2个月不到，便去做B超检查，万幸，这个小生命稳稳的扎根在母亲子宫里，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但这仅仅是开始。3个月的时候，妻子的孕期反应特别强烈，凡是书上写到的，恶心、呕吐、浑身乏力、无精打采，妻子全占了。早上起来刷牙，一阵恶心，胃里没有东西。她还是干呕，直到吐出青绿色的胃液。我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抚摸她的背。妻子闻不得油烟味，3个月时又特别挑食，于是我来下厨。问题是我对于厨房并不精通，菜烧得不怎么样，妻子还是将就着吃。以前我们外面吃饭挺多，跟几个朋友，也挺开心，现在只好不去了，因为妻子只爱吃家里的东西。孕妇要少吃多餐，便要准备一些点心，超市买来的，妻子不爱吃，但除了麦糊烧，我别的基本上不会做。妻子饿了，我就做麦糊烧，直到有一天，妻子说，以后孩子生出来都要像麦糊烧了。我只有尴尬的笑。

如果都是这样，倒还罢了，只不过妻子辛苦，我也辛苦。但是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想一个男人的成熟，必然要经过这一步，这样才是真正的进入生活。有物质，也有精神。我在想，一个不做父亲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体会：他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感受到大地的重量，就像现在，妻子上楼的时候，走到4楼便气喘吁吁，我让她拉住我的衣服，有这股向下的，使我更贴近大地的力量，才催生了我更多的向上的力量。



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在3个多月的时候。妇保院的产前围检，验血。查完的这天下午，医院电话打给我的妻子，说她是高危产妇，血液筛查结果出来，孩子第21对染色体出错的几率，要比别人大伤好几倍。那天下午，我还在开会，妻子电话打过来，说是医院给她通知了，告诉了这个情况。也就是说，我们生先天愚型的孩子的几率，比别人高很多。我一下子蒙了。妻子也蒙了，她从单位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逛，面如土色。我去接她，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束手无策。我把车开到环城河边，想下去坐一下，未料下起了大雨。我们坐在车里，没有话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个劲的往下掉，一个劲的往下掉。

为什么啊，我几乎要相信宿命了。好不容易我们打定主意要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度过了最困难的开头3个月，妻子身体情况好转了，等待我们的却是这个令人担忧的消息。我跟妻子说，我不信这个小孩会不好，我想我们两个都这么热爱生活，这怎么可能呢？一定不会的。我在宽妻子的心，也在宽我自己的心。

医院叫我们第二天再去检查，医生叫我们做羊水穿刺检查。羊水穿刺，经过细胞培养，能够检查这个小孩染色体究竟是否正常。医生也安慰我们，说是进行这个检查的孕妇中，真的不好的，也不多，百分之二还不到。我们略微放了些心。本地的羊水穿刺要等时间，起码得一个月之后，我们便去杭州。为了这件事，我跑杭州跑了4次，在省妇保院好不容易挂到专家门诊的号，等了一个上午，但是约的手术时间，要在2周之后，而做了这个检查，结果出来，还要再过3周。这5周，是我们觉得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好在我们还能够调整自己的心态。我一直跟妻子说，我们的孩子，不会有问题的，我也的确这样相信，虽然这样毫无科学根据。



4个月，我开始给孩子胎教。我想，他应该听听他父亲的声音。我最初读的一段文字，是《圣经·创世纪》，因为我觉得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这便是创世纪，多么奇妙，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事就这样成了。我给孩子读《诗经》，读《我有一个梦想》，读《小王子》；我给他唱歌，唱《童年》《乡愁四韵》《红蜻蜓》《在那遥远的地方》。一种温暖的爱，一种怜惜，一种近似心痛一般的柔情，就这样慢慢流淌过我的全身。那天，我拿到了省妇保院的羊水穿刺报告，孩子正常。那一天，我一个人去的杭州，拿到报告，自己看不懂，就给医生看。医生的话简直就是玉旨纶音。医生说，这个报告结果说明是正常的，我几乎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声音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担忧一扫而空，那种喜悦啊，我只想走在路上，放声歌唱。



去超市，现在多了一个去处。妻子总喜欢在婴儿用品的柜台前徘徊。奶瓶，已经买了2只了，一只是蓝色的，一直是粉红色的。玩具已经买了一个了，是挂在床头的有动听音乐的一圈马戏团红鼻子小丑，上紧发条，他们就排队在空中走过，一边唱着歌。毛衫买了好几件了，小小的，像是给洋娃娃穿的衣服，还有围兜，一大一小。还有小袜子，这是嫂子给我们的。外祖母早就急了，她扯了许多布，还有棉絮，要做小棉袄，她怕买来的棉花不好。3岁的侄女也很关心，她摸着妻子的肚子说，小弟弟怎么还不生出来啊！她很想当小姐姐。妻子把小房间的柜子收拾了，腾出很大一格，要给孩子放东西。我的计划更远大一些，我在想，给他买的新电脑放在哪里呢？我以后一定要跟他一起玩电脑游戏。妻子总是笑我，奶瓶还没有买，就买了吃饭的小碗了。你以为孩子是见风而长的孙悟空么？



几乎每天晚上，只要没事，我就在妻子旁边坐一会，读一段书，唱几句歌，让孩子听听我的声音，我也听听他的声音。我想告诉他的是：你带来了我的改变，你赋予了我的生命崭新的意义。你的出现，才使我更深入的理解生活和生命的本质。我把这些话都藏着，孩子，我会慢慢跟你说。

于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