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千与千寻》里，为何爸妈都变成了猪？

《千与千寻》里，为何爸妈都变成了猪？

文/蔡朝阳

晚上重新看了一遍宫崎骏的《千与千寻》。

电影的故事，想必大家都是熟知的。这仍然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千寻最初来到油屋，胆战心惊，到慢慢熟悉环境，再用自己的善良和勇气折服油屋的所有人，最后不但拯救了白龙，也拯救了自己的父母。

分析起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出走-回归”的结构。这其实是很多童话的普遍结构，因为误入歧途，就展开了一场到未知世界的冒险。《爱丽丝梦游仙境》《5月35日》《彼得潘》《纳尼亚传奇》等许多经典名著，都是这个结构。而在这一场冒险中，包括千寻在内的许多主人公，他们的心智变得更成熟了，心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长。

所以，很多这样的成长小说，我们都可以用那句著名的诗句来概括：如今我们回来了，你们看便不一样了。

不过，今天我想来讨论一个细节。就是，为什么，一穿过树林和隧道，爹妈食欲大振，吃了那边的东西，就变成猪了？

从故事本身来看，这当然符合逻辑。因为这些食物都是施了魔法的，只有千寻在最后破除汤婆婆的魔法，爹妈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我想讨论的，不是这个自洽的故事设定，而是，为什么，爹妈非得变成猪？要知道，猪可不是什么尊贵的动物。在电影里，每一头猪，都肥头大耳，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副蠢样，没有任何一只有威尔伯那么机智。

我觉得，这是宫崎骏特意安排的。这不是恶搞，或者戏谑，而是对身为父母的中年人的一个警示：不要太油腻，太油腻会变成猪的。从形象上说，这也是贴合的，因为人到中年嘛，总会有点小小的发福。

我们来看细节，一穿过隧道，爹妈就被一阵奇异的香气所吸引。爹妈找到了食铺，埋头便吃。这个时候，千寻是说了话的，千寻说，主人也不在，怎么可以随便吃。他爸爸含了满满一嘴食物，咕哝不清地说，反正要现金有现金，刷卡有卡，吃了再说，也没问题。

这两句简单的对话，其实很有意思。作为一个小女孩，千寻其实有自己的原则，这个原则，可能就是爹妈以前教她的：别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拿。但爹妈教育归教育，一旦自己碰到，就开始用一种世俗社会的经验来对待他们遇到的新局面。先吃了再说，反正不会白吃的。就这样，因为太依赖自己在世俗社会中的生活经验了，同时也太物质主义了，爹妈变成了猪。

这阵香气所代表的诱惑，其实象征着各种各样的诱惑。但总之，对于人到中年的爹妈来说，这样的诱惑多是物质层面的。这里是食物的香气，放在别的地方，可能是更好的车子，更大的房子，更高的位子，更大的名气……人到中年，确实变得更现实了，也更物质了，考虑问题，便多依赖这个功利社会的一般路径。这诚然也不错，毕竟脚踏实地也是中年人的优点。但同时，也可能丢失了什么。丢失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曾经少年时的那些原则，那些可能已经被中年人视为太简单、太单纯、太理想主义的东西。

所以，看这个电影，或许大多数人会看作是一个童话，而我却会在这里看到中年危机，及其救赎。

为什么会有中年危机？因为生命过半，面临下半场，而我们年少时的理想，基本上已经离我们远去。而老之将至，就在旦夕之间。从生命哲学的层面来看，中年危机是自我意识的表现。意识到中年危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对于一个个体而言，这个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即便不凸显在你的意识中，也会在潜意识中如影随形。

但可惜，能自我觉醒的，毕竟是少数。人到中年，变成彻底的现实，彻底的物质主义，仍是大多数。中年是个坎，猥琐不猥琐，油腻不油腻，全存乎一心。千寻的父母，张口大嚼，对物质毫无节制，终于变成了猪，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油腻中年的隐喻。

救赎之道何在？还在于千寻身上。千寻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在整个影片中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善良、同情与勇气。她用善意对待她遇见的每一个人，最终赢得了油屋所有成员的爱戴。

其中最有象征意义的，就是面对无脸男的那一段情节。无脸男能变出砂金，于是所有人都追着他要砂金。而当无脸男要把全部砂金给千寻的时候，千寻却拒绝了。因为，对于千寻来说，金子完全没有用，友情、爱情、亲情，才是最重要的。这是物质主义尚未污染的最纯粹的初心。

这一段，千寻拒绝砂金，而要孤身涉险去拯救白龙的情节，与其父母毫无节制的大嚼恰成对比。勾画了两个世界的对立，一个是纯真的童年世界，一个是现实而带有物质主义倾向的成年世界。

所谓的中年危机，就隐藏在这个成年世界之中。而救赎之道，如影片所言，就在于千寻的善良、同情与勇气之中。

当然，也不至于那么傻白甜，以为童年就是纯美的象征，而中年就一定得是油腻的。只不过这是一个隐喻，更是一种警示。不要到了自己做爹妈的年龄，就忘掉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事。也不要伴随着身材的变形，肚纸的凸出，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变形了。

我也不认同“孩子拯救成人”的看法。因为，在故事里，千寻的父母虽变回了原样，但他们始终没有意识到，他们曾经变成了猪。所以，救赎之道，还在于自身的觉知。即便千寻救回了父母，而父母一无所知、一无反思的话，这个错误，接下去还是会再犯的。

当然，宫崎骏只是讲了一个故事。也许他并无意于讨论救赎之道。但在我看来，中年的隐喻在于千寻的父母，而老年的隐喻则在于汤婆婆。汤婆婆的专制、任性、贪婪，也是物质主义老年的极致。幸好还有一个钱婆婆。钱婆婆跟汤婆婆是孪生姐妹。这同样也是一种隐喻，隐喻着一个人身上的两面性。钱婆婆象征了一种我们可以期待的老年，宽容、节制，以及温暖之爱。

中年真是一个坎，闹不好，真会变成猪。这是我们这些爹妈需要使劲，甚至抗争的地方。我们当年有过很多很多设想，然而世易时移，以至于走了很久，却不知道为何而出发。最大的悲剧就是我们终于变成了我们所反对的那个人。所以，在影片中，破解魔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记住自己的本名。记住自己的本名，那么，什么时候都不会迷失。

然而，这个片子里，最振聋发聩的那句话，还就是千寻对已经变成猪的爹妈说的那句话：不要太贪吃哦，吃太胖要被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