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朝鲜战场上的王海？我当年在朝鲜就是被你们打下来的”

今年8月，空军一级战斗英雄、空军原司令员王海上将与世长辞，享年95岁。

他当年驾驶过的战鹰——一架米格-15比斯歼击机，被收藏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战鹰上绘有9颗红星，向后人讲述着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辉煌战绩：击落击伤9架敌机。

“九星战绩，威震九天”，这不是王海所有的荣誉。在那场保家卫国的战斗中，他不仅是个人英雄，还率领年轻的王海大队，与号称“世界王牌”的美国空军激战80余次，击落击伤敌机共29架，一跃成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新生王牌大队。

如今，王海大队已经成为中国空军的一面光辉旗帜。英雄大队的战机和装备早已更新换代，但王海大队的精神在飞行员们身上代代相传。每个队员在执行重大任务时，都不会忘记他们的誓言：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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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大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击落击伤敌机共29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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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命出击的志愿军航空兵某飞行大队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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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左）和他的僚机焦景文（右）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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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驾驶过的米格-15歼击机，飞机上绘有9颗红星。

1951年10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3师召开了一次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一位年轻人在会上代表自己的大队进行宣誓：“别看我们都是没有打过空战的新手，我们绝不怕美国那些‘老油条’，我们有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

这位英勇无畏的年轻人就是王海，年仅26岁，时任中国空军第3师第9团一大队大队长。与即将面对的敌人——抗美援朝战场上强大的美国空军相比，王海绝对是个新手飞行员。

1926年出生于山东烟台，1946年最初进入东北老航校时，学的不是开飞机，而是维修飞机。直到1948年飞行班扩招，王海才开始叱咤蓝天。

仅有不足4年驾龄的王海，在年轻的人民空军队伍中还算经验丰富的。

1949年11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领导机关在北京成立，刘亚楼任司令员、萧华任政治委员，人民空军从此诞生。然而，彼时的空军并没有一支航空兵部队，此前的开国大典上，也仅有一个十多架飞机组成的飞行中队受阅，飞行员是临时从军委航空局和东北老航校抽调的飞行干部。王海在《我的战斗生涯》一书中回忆：“人们取笑说，真是名副其实的‘空军’。意思是只有空架子，没有战斗部队。”

1950年6月19日，人民空军的第一支部队——空军第4混成旅（即后来空4师的前身）宣布成立。6天之后，朝鲜战争爆发。4个月后，志愿军开赴朝鲜，初创不久的人民空军随后也投入战场。

据统计，当时成立不到一年的空军刚刚组建起两个歼击航空兵师、1个轰炸机团、1个强击机团，作战飞机不到200架，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部队拥有14个联（大）队，各型作战飞机1100余架。

更不对等的是，中国空军飞行员的平均飞行时间只有10多个小时，没有任何空战经验。而敌人的平均飞行时间在1000小时以上，许多人是参加过二战的老飞行员，其中仅击落战机5架以上的“王牌”飞行员就有100多个。在他们眼里，刚刚组建的中国空军无异于一支“娃娃空军”。

尽管如此，年轻的中国空军仍然大无畏地迎着强敌出击了。根据中央“轮番实战锻炼”“在战斗中成长”的决策，1950年12月，空4师率先出征，第二年10月，空3师替换空4师，赶赴前线。

悬殊的实力下，王海所在的空3师9团一大队最初几次战斗并不顺利。当时，击落过敌机的战机会被喷上鲜红的五星，以示嘉奖，眼看兄弟队伍一仗下来连喷两三个红五星，9团一大队却还是“光头”。许多年后，王海仍记得这段憋屈的日子，“由于我们不会搜索目标，最初的几个战斗起飞，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在空中一听到敌情通报，精力就分配不过来了……结果只是每天起飞、搜索、返航，再起飞、再搜索、再返航，瞪大了眼睛，就是看不见美机的影子。空战变成了空忙。”

然而，不管是强大的对手，还是初战的不利，都丝毫没有动摇王海和他的战友们对敌作战的决心。正如他在出战前所说：“中国这么多人，你美国人也是一个人，我中国人也是一个人，我就不相信打不下你们！”

果然，没过多久，王海大队的“空忙”就在一次次战斗中蜕变成了震惊世界的空战。

1951年11月18日，王海率领9团一大队打出了被载入空军战史的一次漂亮仗。

那天下午2时左右，美空军184架飞机分别在朝鲜北部永柔地区和安川、清川江一带活动，对铁路目标进行轰炸。志愿军空军飞机奉命飞往战区截击敌机。

当飞机接近清川江大桥时，王海清楚地看到左前方低空中大约有60架F-84敌机正在轮番轰炸大桥，江面上升腾起一股股浓烟。

“跟我攻击！”一声令下，王海所在大队的6架战鹰对着敌机群，从6000米高空迅雷般俯冲到1500米低空的敌阵。敌机数量虽多，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陷入混乱，只能胡乱投弹仓促应战。

不过，经过一番缠斗，敌机很快缓过神来，随即采用了一种新战术：8架飞机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大圆圈。这种“罗圈阵”的好处是可以互相掩护，不管你攻击其中任何一架飞机，后面一架都会咬住你的尾部。

王海看这阵势，片刻之间便拿了主意：“我们不能跟着敌机兜圈子，这样反中了敌人的奸计；只有充分发挥我机优越的垂直机动性能，才能打破敌人的‘罗圈阵’。”他果断下达命令：“爬高占位！”6架战鹰“唰”地拉上了高空，接着又猛冲下来，再拉上去，再冲下来……6架战机就像一把巨大的铁锤砸在敌机的“罗圈阵”上，敌人的“罗圈阵”终于被砸开了。

王海抓住时机，逼近敌机至500米，瞄准，刚要开火，另一架敌机对准了他的飞机。千钧一发之际，王海的僚机焦景文眼疾手快，当即瞄准这架敌机开炮，三门机炮喷出道道火光，企图攻击王海的敌机“轰”的一声爆炸了。与此同时，王海猛烈开炮，打掉了前面的敌机。紧接着一个跃升翻转，又把一架准备攻击焦景文的敌机打得一头栽了下去。焦景文也乘胜追击，再次咬住一架敌机，一顿猛烈炮火把它打掉了。

另一边，4号机孙生禄被8架敌机围在中间，他以一对八，毫无惧色，硬是咬住一架敌机不放，一直逼近到300米的距离，把这架敌机打得凌空开花。

短短几分钟的战斗，王海带领大队6架战机，干脆利落地击落了5架敌机，自己无一伤亡。骄傲的美国空军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60架F-84竟被刚上战场的中国空军的6架米格-15打得晕头转向，一个个惊恐万分，四下逃散。此时，王海没有恋战，果断命令“集合返航”。

这一仗，敌我兵力是10∶1，战果却是5∶0。“敌人被我们打晕了，摸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少飞机。”近半个世纪后，王海依然准确地记得这次漂亮仗的每一个细节，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一仗打得很过瘾，很解气，狠狠地教训了美空军一顿，我们大队的飞行员个个扬眉吐气。”

经此一役，王海带领9团一大队打一仗，进一步，越战越勇，越战越精。1951年12月15日，9团一大队再次刷新了自己的纪录，在掩护兄弟部队作战的同时，击落敌机5架、击伤敌机1架。截至1952年1月14日完成第一轮实战锻炼，9团一大队共击落击伤敌机15架，在空3师八名个人成绩突出的人中，9团一大队占了三名，“英雄的王海大队”从此传誉开来。

志愿军空军的强势亮相让自负的美国人很难接受，1952年夏天开始，美国空军一方面调整战术，一方面将F-84飞机换装成了性能明显优于我军的F-86。

1952年12月2日、3日两天，美军先后出动多个机群向我军进犯，已升任9团副团长的王海率9团一大队12架米格-15歼击机迎战。又是以少对多的激战，12架飞机却毫不畏惧，始终互相支援，密切协同，再次痛击敌人。

焦景文驾驶的是僚机，他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长机。这个砍过柴、放过牛的穷孩子，当初被分配当僚机时很不情愿，因为僚机是个“无名英雄”的角色，但他很快认识到了分工合作的重要性，“被打掉的多数都是单机”“你编了队，成为一个整体以后，他就不敢动你”。从此，他不仅努力锻炼自己的飞行技术，而且观察长机王海的动作规律，提高配合的默契度，很快将自己锻造成了一面坚实的盾牌。

这次空战，焦景文没有打下敌机，但他在飞机中弹24发、座舱盖被打破、机翼负伤的情况下，仍然奋不顾身地阻拦敌机、掩护长机。最后炮弹耗尽与长机分离时，也没有忘记吸引分散敌机。后来，王海在接受访谈时特意提到：“我这个大队，也不是我王海有什么高超的本领，主要是这个大队，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僚机焦景文，我也不行。”

孙生禄，素有“空中突击手”的美称。2日的战斗中，他一人击落2架敌机。不料，退出攻击、单机返航时，突然遭到2架敌机咬尾攻击。敌机来得既快又隐蔽，孙生禄来不及躲闪，机身一阵抖动，飞机被打了12个洞，机翼和座舱盖被打穿，涡轮片、天线杆都被打坏了。此时，他的炮弹已经打光，受伤的战机失去了反击能力。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竟然操纵飞机径直向敌机撞去！这一下，色厉内荏的敌人被吓得慌忙逃逸。最终，孙生禄死里逃生，驾驶着操纵失灵的飞机安全迫降在友邻机场。

由于战机受损严重，3日上午，孙生禄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从友邻机场返回。这天，大家都劝他休息，他回答：“我一没负伤，二没害病，不需要休息。我们人少战斗任务重，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斗力。”就这样，他又驾驶飞机起飞了！

不知美军是否认出了这个屡次击落他们飞机的对手，孙生禄被10架敌机包围了，密集的射击中，他的飞机着火了。最后，他驾驶着熊熊燃烧的战鹰，向着敌人的机群猛撞过去。24岁的他把一腔热血永远地洒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一名被志愿军空军击落的美军飞行员很困惑：“我们费了很多功夫研究一个问题，中共空军究竟用的是什么战术？研究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原来中共的空军根本没有战术。”美国人所谓的“没有战术”，王海看得很清楚，回首当年，他不止一次说：“朱德总司令给我们讲过一句话，勇敢加技术就是战术。想想那个时候的劲头，确实是这样，无私才能无畏，无畏才能勇敢不怕死，这是一个真理，就是凭勇敢，不怕死。”“把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事实的确如此，王海大队最初一共有八架飞机，八个飞行员，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就有四个——孙生禄、刘德林、鄢俊武、田宇。整个抗美援朝期间，空军仅副团长以上的干部就牺牲了116位，尤其是战争后期，牺牲的飞行员越来越多，以至于空3师9团所有副中队长以上的干部加在一起，只剩下12个人。

抛洒热血，战场捐躯，这些年轻的生命没有白白牺牲。在持续了两年零八个月的空战中，志愿军空军共击落敌机330架，击伤敌机95架。其中，王海大队共参加空战80多次，击落击伤敌机共29架。在这个荣立集体一等功、牺牲了四名飞行员的英雄大队中，人人都立下了战功，架架飞机都涂上了红星：

王海，大队长，击落击伤敌机9架，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特等功臣；

孙生禄，中队长，击落击伤敌机7架，追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特等功臣；

焦景文，击落击伤敌机4架，获二级战斗英雄称号，特等功臣；

刘德林，击落击伤敌机3架，一等人民功臣；马保堂，击落敌机1架，一等人民功臣；

张滋，击落敌机1架，二等人民功臣；

鄢俊武，击落敌机1架，三等人民功臣；

……

不仅是王海大队，一大批闻名遐迩的空军英雄飞行员在战火中纷纷涌现：刘玉堤、张积慧、赵宝桐、蒋道平、韩德彩……他们击毙了美国空军公认的“最了不起的喷气机王牌飞行员”乔治·A·戴维斯，击落了美军“双料王牌驾驶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

1952年8月，毛泽东主席提到抗美援朝战争时说：“我们过去打了二十几年仗，从来没有空军，只有人家炸我们。现在空军也有了，高射炮、大炮、坦克都有了。抗美援朝战争是个大学校，我们在那里实行大演习，这个演习比办军事学校好。”

毛主席的判断高瞻远瞩，在“边打边练，在战斗中锻炼成长”的方针下，中国空军的声名在与美国空军的交战中打出来了。刚刚诞生的中国空军，雏鹰展翅，浴火生长，奇迹般地在抗美援朝中成长为了一支令世界瞩目的空中力量。

志愿军入朝前，麦克阿瑟曾不屑一顾地说：“中国根本没有空军。”他对美国空军的优势颇为自负，“假如中国人想要介入，那么我们的空军就会把鸭绿江变成整个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一条河流。”真实的历史让麦克阿瑟瞠目结舌，志愿军在他尚未察觉时，就毫发无伤地跨过了鸭绿江，很快，他眼中根本不存在的志愿军空军也成了美国飞行员的噩梦。美国历史学家约翰·托兰在《漫长的战斗：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斗》中写道：“自（1951年）4月底以后，不管是谁在驾驶米格机，这些飞机一出现就是对盟军（‘联合国军’）的一个威胁，它们活动的区域被冠以一个带有几分敬意的绰号——‘米格走廊’。”

1951年8月初，美军制定了“空中封锁铁路线”（即所谓“绞杀战”）的作战计划，企图切断我军后方交通线，阻挠我军前、后方的联系，削弱我军作战力量，进而迫使我接受其停战条件。但美国远东空军第五航空队却惊讶地发现：“（志愿军空军）严重地阻碍着‘联合国军’的空中封锁铁路线的活动。”“（美军的）战斗轰炸机除了扔掉炸弹四散逃命外，别无他法。”

美国远东空军司令威兰中将后来回忆道：“中国空军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他们好像一个晚上便学会了一切，飞行员只要很少的时间，就能够空战，他们好像在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对于我们来说很多事情不可思议！”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则惊呼：“共产党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世界上主要空军强国之一。”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多年后，这些曾经驾驶米格战机的中国飞行员和王海的名字，依然让号称不可战胜的美国飞行员印象深刻。1984年7月，已是空军副司令员的王海陪同当时的国防部长张爱萍访问美国。在与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会见中，当张爱萍介绍王海同志是我空军副司令员时，美空军参谋长、四星上将加布里埃尔惊奇又激动：“你就是那个朝鲜战场上的王海？我当年在朝鲜就是被你们打下来的。”王海笑着说：“如果你们再进攻我们，我们还要把你们打下来。”

来源：北京日报|记者 杨丽娟

编辑：胡德成

流程编辑：郭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