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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 ▏姨妈家的糯米香肠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总回想起姨妈那酷似我母亲的面容

姨妈家的糯米香肠


作者:莲子

我脑子里总浮现出姨妈那酷似我母亲的面容,想起她请我们吃的糯米香肠……

听母亲讲,我外婆很早就因难产去世了,当时我母亲只有四岁多,记不得外婆的容貌。

只记得当时比她大五岁的姐姐即我的姨妈,披麻戴孝充当孝子。凡是有客人来姨妈就要跪下磕头,她一跪下我母亲也马上跟着下跪,那几天她们把膝盖骨都跪痛了。这可怜的小姐妹在灵前烧钱化纸哀哀哭泣。

我母亲紧紧跟着这唯一的姐姐,从此就没有亲妈了呵。

不久外公就续弦娶了现在这个外婆,后来生了好几个孩子,即我的舅舅小姨们。

1951年时17岁的姨妈出嫁了,姨爹是当地的一个憨厚的自耕农(土改时保留原来的土地)。

姨爹的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的父亲,姨妈嫁过去,怀第一个孩子快要生了,还在地里做农活,月子里都没有歇几天。

第一个娃娃是儿子,养到五个月时遇到农忙,割麦子一直到半夜才去睡,累得啥都不知道,硬是把娃娃压死在她身子底下!

第二天早上发现娃娃脸憋得发青,才知道儿子死了!

她气得差点疯了,我母亲去安慰她,她拉着妹妹的手哭:“你千万不要嫁给乡下人,乡下女人太苦了!”

几年后我母亲嫁给了有城镇户口的我父亲,却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上户口的期限。

轰轰烈烈的1958年开始了,如果母亲上了户,这时就可以跟我父亲一起进城。而母亲结了婚却领不到粮票也不能进城工作,处境尴尬,只好又回到乡下。姨妈收留了她,并借一间房子给她暂住。

多年后母亲讲起这事还很感叹,“幸好有这个亲姐姐啊!”

母亲有了栖身之地,每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忽然有一天,姨妈从公社买东西回来,兴奋地告诉我母亲:“公社有城里来招工的,你快去试试!”

母亲赶快去公社问,这一问,成了。

我母亲第三天就背起行李跟大队人马去了灌县(都江堰)。这一去就是十几年,两姐妹各自为生活奔波操劳,再也没机会见面。一直到1971年春节,母亲才带我回到老家。

我们先在外公家团了年,第二天一早母亲带我去看姨妈。两姐妹一见面又悲又喜又哭又笑,姨妈这时有了5个娃娃,大儿子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姨妈见到7岁的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抱了抱我,转身端来一个装满炒花生的圆簸箕,一把把的往我衣袋里装。而我,盯着姨妈惊异极了,这就是母亲经常给我讲起的姨妈?她长得跟我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两姐妹穿的衣服不同,我可能会把她们认错,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姨妈。

在她家那个高大的土灶边,我母亲在切菜,我和姨妈并排坐在灶前添火。火光把我的小脸蛋映得很温暖,不时的我又看姨妈一眼,看一眼又笑一下,她实在太像我妈妈了。姨妈也不时的笑着抚摸一下我的脸。

姨妈的几个娃娃也好奇地探头探脑地来看我。姨妈把他们都喊到跟前来,让我认识这几个表哥表妹,很快我们就熟悉了。

姨妈还让我们猜谜:“弟兄七八个,围到树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大家嘻嘻哈哈猜来猜去热闹极了,还是姨妈笑着从菜板边拿出一头完整的大蒜来,我们才恍然大悟。

吃午饭了,姨妈倾其所有招待我们,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东西。我发现姨妈家的菜跟外公家的不太一样,好像更讲究味道,姜汁热窝鸡非常可口,蒜苗炒肉片也很好吃,最吸引我的,是尝到桌子上有一盘不一样的香肠。

这香肠的味道很独特,每一片好像都比较厚,吃在嘴里,香、软、糯,太好吃啦,我接连拈了几片吃下去,又拈起一片来仔细看。瘦肉看上去红亮亮的,肥肉不大对劲呢?半透明的肥肉有颗粒状。

姨妈笑道:“看清楚没有?里面有啥子?”

我摇摇头,姨妈笑道:“这是酒米香肠。”

我母亲也笑了:“姐,这香肠确实好吃,你咋做的呢?”

姨妈说:“不难,就是装香肠时把肉里面加了些泡涨的酒米,但是调料要比单装肉的放得重些,特别要多加点花椒面,晾干后再用柏树桠枝熏过。”

看我那么喜欢吃这盘香肠,姨妈又笑道:“其实我们更喜欢吃净肉的,家里人多肉就不够吃,才有人想出这个办法来,也还好吃。”

当然好吃,比平时的香肠好吃,我接连拈了又拈,把几个表哥表妹逗乐了。

这天离开姨妈家时,她用土纸包了几节没煮的香肠给我母亲,又递给我几张很小的纸片:“来,姨妈没得过年钱给你,你拿这几张糖票去,回去路过幺店子(乡下小店)买点糖吃。”

糖票是跟钱一样珍贵的东西,我高兴地收了连连道谢。

节后我们母女回到都江堰山区,遇着“倒春寒”,冷得又生起烤火炉来。我迫不及待催母亲煮那几节香肠来吃。

母亲把香肠全煮了,却严格限制着,每顿饭只给我切4片!说是现在蔬菜少,这种天气香肠不怕坏,留着慢慢吃。

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那要切厚点”,母亲哭笑不得地看我一眼又摇摇头。

这天食堂打来的菜是烩红萝卜片,我撅着小嘴用筷子在碗里拨着,迟迟不想吃饭。母亲这时把4片香肠放在我碗里,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这香肠是真香呵,如果碗里的红萝卜片全变成香肠多好!这几节香肠我们吃了好久,硬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后来几年我和母亲再回老家过年时,每次都去看姨妈,我母亲有时把自己手工编织的衣物送给她,姨妈几乎次次都给我们端了糯米香肠来吃。

很长一段时间,这美食成了我对春节的一种盼望。

岁月如流水,转眼到了80年代中期。一天突然大表哥到我家来,进门就跪下磕头。

我们吓了一跳忙拉他起来,他哭出声来,原来姨妈昨天中风,不到一个小时就去世了,年仅50岁。

也许农忙是姨妈这辈子过不去的坎?这次又是农忙,她忙到半夜去睡,刚睡下就喊头晕想起来,下床就栽下去人事不省。

送到公社医院很快就不行了。在姨妈的葬礼上,我和母亲都禁不住失声痛哭,从此姨妈没有了。

这些年我们也回过老家,后来我母亲因多病行动不便了。去年夏天终于回了一次,为了我大舅舅的70大寿。

这天我见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这女孩子拉着手看我戴的手链。

这时我大舅妈说:“你猜这是哪家的娃娃?”我猜不出。

舅妈叹道:“她是你姨妈的曾孙女!大表哥的孙女。”

呵,姨妈,姨妈的曾孙女,可惜姨妈没活到这种好时候。

邻桌有几个人站起向我走来,他们是姨妈家的几个表哥表妹,差点认不出了。他们热情地招呼我并问候着我的母亲,看着他们,我自然想起走了多年的姨妈,一股酸楚的汁液涌上喉咙。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我给老实巴交的姨爹敬了酒,大表哥告诉我,现在大家平时各忙各的,有的还在成都做生意。但遇到亲戚中有人过生日,再忙也要来,因为只有这时才有机会跟亲人们见上一面。

席散了,我本来想跟他们去老屋坐坐,他们却说老屋早就不在了。大表哥说:“妈都没有了,还要老屋来做啥子?现在各人修的新房子,没住在一处,老爸跟我住。”

这时两个表妹有事要先走,于是大家就散了。

回城的路上,我脑子里总浮现出姨妈那酷似我母亲的面容,想起她请我们吃的糯米香肠,想起她送给我的糖票,想起她给我们出的谜语,仿佛姨妈亲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弟兄七八个,围到树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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