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莲子 从前我母亲所工作的温江专区东风水泥厂用的煤有一部分是从彭县的“跃进煤矿”运来的，运煤的司机经常在这厂区来来去去，时间长了跟水泥厂的人就熟悉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妈休假，遇到一个司机卸煤后到我们宿舍区来讨开水，我妈就问他认不认得跃进煤矿的陈xx？司机说“老陈嘛！当然认得到。”我妈就叫我马上穿好衣服准备上车，我们要去跃进煤矿看亲戚。 原来，我妈说的那个陈xx就是我在外公家见过的三叔公。 三叔公是我妈娘家的三叔，是家乡陈家老房子最有见识最有文化的人。1949年底成都临近解放时，他正在四川大学作最后的攻读，而家乡的老外祖却说当下兵荒马乱不安全，非要他回家务农，并停止了对他经济上的供给。而当时的他已秘密加入中共地下党，这时绝不可能中断学业和即将成功的事业，于是胸有成竹地回到乡下，打算说服老外祖。没想到一回到家，便被老外祖关在为防土匪而修的坚如碉堡的土炮楼上，坚决不准他再外出。他的四个兄弟同情他，趁夜色迷蒙时偷了炮楼的钥匙悄悄放走了他。 回到成都后为了解决困窘，他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请了两个较熟悉的下力人，推着“鸡公车”来到陈家老房子。他们对老外祖说：“你儿子卖了两担谷子给我们，这里有他亲自写的字据，现在我们来推谷子！”老外祖气了个七窍生烟，却也无法可想，再加上另外四个叔公和老外祖母的再三求情，只好把谷子给了那两人。而三叔公早引颈候在东城门口，等那两人的“鸡公车”一到，便指挥他们把谷子推到就近的粮食市场卖了，暂时解决了经济问题。 不久成都解放，他被组织上安排到跃进煤矿工作，担任那儿的矿区领导一直到离休。 听我妈说，我们客家人最初是“湖广填四川”时来到这片土地上，是非常非常辛苦的，老祖宗们几百年创业的艰辛，才换来这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而老外祖凭借祖上的遗产和自己率领全家几十口人几十年的勤扒苦作，终于在接近晚年时有了一份令人欣慰的家产，也才有可能供三叔公读大学。 但是，当这位能干的儿子竟然在解放前再三写信回来，劝告他赶快卖掉大部分土地，赶快卖地！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这样败家的异端邪说在他老人家听来简直大悖他平生所求，陈家只有买地哪有卖地这一说？！ 解放后土改时减租退押，我们陈家老房子因为土地多而差点被划成地主，据说那段时间是家里最心惊肉跳的时候，把出租的几十亩地交给农会后，又筹谷子退押。退押并不是退给佃户是给农会，谷子一时不够，当年的佃户们还借了谷子给陈家才过了这一关。因陈家人口多，自耕的田地平均下来就不符合划地主的界限，更因为在土改中老外祖态度端正，又有一个在外面当干部的儿子，最终陈家划成富农。 地主成份和富农成份是有很大差别的，尽管如此，富农在政治上还是肯定受歧视。然而这富农成份对家庭影响最大的，还是老外祖孙辈们的婚姻。因为是富农，老外祖的孙辈们婚娶时无不受到影响。我的那位极其漂亮帅气且又聪明能干的大舅舅，那些年在终身大事上东不成西不就，总是被人家嫌弃“成份高”，三十以后才结了婚。 也许这时大家才领会到三叔公当年的劝告多么英明。 小时母亲常给我讲三叔公，所以我对这位长辈有点好奇又颇有敬意。 那天晚饭后天近黑我们才上了那位司机的大货车，跑拢跃进煤矿已经9点过钟了。司机把我们带到坐落在半山坡上的三叔公家。三叔公三叔婆一家见我们母女来看他们，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三叔公长着高高的个头，国字脸上双目烔烔，笑容却是慈祥怡人的，据说他是长得最像老外祖的。当时几个舅舅马上升火给我们煮糖水荷包蛋，还有一个年龄跟我一样大的小孃孃也多亲热地要我跟她睡在一床。这天晚上三叔公三叔婆，陪我妈摆了半夜的家乡龙门阵，他们又提起当年的“鸡公车”趣事。我当时是第一次听三叔公亲自讲这故事，觉得对三叔公佩服极了。 第二天我们要回去，慈祥的三叔婆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亲自给我梳了小辫，又硬塞了两元钱给我。回到水泥厂，厂里正卖金川雪梨，我妈将就三叔婆给我的那两元钱买了一包梨子，请那位司机叔叔又带给三叔公一家。 三叔公真是心肠极好的人，他为人十分慈祥，几十年里家乡的亲人们有什么困难去找他，他都十分热情地接待每一位上门的人。而家乡的人们至今还津津乐道当年他的“鸡公车”事件。现在想来，如果三叔公真的在解放前就预计到，解放后老家的亲人会因田地多、“成份高”而遭受后来几十年的坎坷、连舅舅们的婚姻也受到影响，那么，真的该佩服他的英明。然而，这“英明”二字在细细推敲之下，又显得多么辛酸和无奈。 2008年5.12大地震后，我非常关注彭州的跃进煤矿，虽然三叔公已经去世多年，几个舅舅也早离开煤矿。 后来得知跃进煤矿几乎被大地震所毁…… 多少年过去了，想起三叔公在新政权建立前再三给老家写的那些信，仍有不少感慨。如果他父亲照着儿子的信中所说那样办，陈家的后人命运当是另一番境况。 这段历史的结论，人们相信终久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作出的。 完  原创与情怀 一个有趣的灵魂在等你 |
|
|
来自： 新用户7771xieo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