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淡 ▏一别经年

一别经年

作者▕  淡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一路淋着绵绵秋雨。采购的一袋食品有精挑细选的葡萄汁、云腿白饼，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是的，又是一年的中秋，月饼和果汁都是为家族聚会采购的，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共度佳节。可是，却再也不见你的身影。你，和我们在一起吗？

我知道，你时不时的出现。

前几天，独个儿在厨房用小小的新砂锅炖着豆腐，咕嘟咕嘟冒泡儿香气四溢的时候，想起了曾经午间放学狂奔回家，急匆匆地向你大声报告：“爷爷，我回来啦”！迫不及待地钻进家里的小厨房，小脑袋伸进你的肘间，看到细细跳跃着蓝色火焰的炉灶上，砂锅里炖着的肥瘦合适的肉块，也会添几块豆腐，也是这样的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我和弟弟可以吃上几大块也不觉腻,而你，总是有杯小酒，端着细细的品，伸筷的时候并不多。

想起来，那一两年，正是父亲在外地进修，母亲一个人在学校既做着班主任，回家又带着两个尚不醒世事的幼童，是我们一家最艰难难熬的日子吧。味道鲜美的“坛儿肉”，对于我们来说，象是天赐的礼物，而来自爷爷的爱，这么多年，弥久不散。

中秋的月饼翻陈推新，元祖食品这几年推出的雪月饼大受孩子们的欢迎，咬开糯糯的皮，里面是蓝莓的、草莓的、芒果的各式各样口味的冰淇淋。小时候，收到最意外最让小伙伴们羡慕的冰棍儿，是伴随着晨间的大课间和教室门口慈祥沧桑的一声：“鹿儿啊”——正和同学嬉笑玩闹的小女孩，敏锐得如同一只小猎犬，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前，扯起胸前的家门钥匙，接过甜滋滋的冰棍儿，许是裂开了嘴笑，看到掉了牙的豁牙孙女儿，爷爷的脸上也满当当地盛着笑，完成了钥匙和冰棍儿的交接，大摇大摆地回到同学中间，专心地享受透心凉........门口消失的爷爷的背影，挽着裤角，沾着黄泥巴的解放鞋，因为到学校的大路绕着小河兜了一大圈，身手矫健的爷爷通常抄近道趟小河。永远戴着一顶帽子，那是我的爷爷呀，我美滋滋地想。

给儿子购买课外读物，《西游记》让他如痴如醉，三打白骨精的孙悟空是他自己认识的，而我与孙悟空的相识要从学龄前开始。

年幼的弟弟长住在爷爷奶奶那儿，我只是偶尔过去住一晚，晚上弟弟的脚和爷爷的脚泡在热腾腾的水盆里，讲的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插不进话的我不甘心闲在一边，东绕西绕地逡巡，盯准了爷爷摘下帽子的光头，摸上一摸，马上跑回奶奶身边，身后传来爷爷的大吼：“混球”！除此之外再没什么更严厉的惩处。

奶奶总是“死鬼死鬼”的叫爷爷，我心下奇怪，这么好的爷爷，怎么就是死鬼了？现下想来，那是种恩爱的昵称吧。

二楼的爷爷家从阳台搭了足够粗足够长的木料到楼后的山凹，爷爷在小土坡上的山凹里养兔子，每次喂兔子都要经过颤巍巍的“独木桥”，到了春节，一大家人团聚的时候，兔子就成了美味。周一，和没上学的弟弟不一样，到了学龄的我得回校，爷爷很早就轻手轻脚的唤醒我和弟弟，不扰着梦乡中的奶奶，爷孙三人出了门。

爷爷会带着我们先跑跑步，等到我们跑累了，就到了歇脚的小店，昏黄的路灯下三个影子，被路灯拉得时长时短。歇脚的小店都还没几个顾客，爷爷要三碗豆浆，几根油条，吃饱喝足了再带我们走另一半路。弟弟的小短腿怎么能走完那么长的路？爷爷一定有背他。

最近有售一种练字模板，儿子刚刚开始使用。比他还小的年纪，爷爷除了冰棍儿，还带来过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笔一捺地教我写字。擅长爬竿跳坑的我，提起笔除了能在宣纸上哆哆嗦嗦地留下些大小不均的蝌蚪，没能坚持改善，能写一手小楷的爷爷一定很遗憾吧……幸运的是，念书念到过半居然在写字方面开了点点窍，勤勤恳恳地练习了三年书法。所以到了现在，偶然有闲拾起笔墨纸砚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我身边。

我是一个尽情享用过童年的孩子，因为除了好玩的快乐的，不太记得别的事，就是俗称的醒事晚。十岁，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怀揣着惦记到第二天，除了那一个很深的夜。

玩乐了一天的孩子梦很沉，温湿的泪一滴两滴......滴到脸颊，惊醒的我看到母亲的悲伤。那么矫健的爷爷会生病?生一种我不知道是什么的病。离总医院很远的我们每个周末才能去看病床上的爷爷，爷爷做了手术，本就消瘦的他脸色总是不好，也不吃什么东西。听大人说，我们带去的小小野葡萄是他吃的为数很少的食物，所以，我和弟弟到了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喂他吃一小粒一小粒的葡萄，而爷爷有时噙着泪，抓着我们的手很久很久。他会对着母亲发脾气，“隔好几天不来，这会儿就走”。

虽然知道是很重的病，我想着，生了病总会好，就象我和弟弟每一次住院生病一样，爷爷也总会从病床上站起来。

母亲紧张兮兮地担心着隔壁伯伯家深夜响起电话铃声，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的时候，爬出被窝的我，心里奇怪这次探望时间的怪异，奇怪这次坐的是跑得飞快的小汽车，我惦记着惦记着，爷爷一定是能下床走路了，才会这么紧急的紧急的要我们去，我的爷爷！

医院的走廊站满了家里人，大我三岁的堂哥紧靠着病房门口的墙壁，渐渐渐渐地向下梭，直到蹲在墙角，我听到他的呜咽......走到你的身边，我不怕，只不过是不能接受这不一样的结局，不信大人话的我，偷偷摸着牵着我无数次、带给我甜滋滋的冰棍儿、教我临摹“永”字的手，是令人胆寒的温度。

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三十年的时光，再次打开记忆的大门。我以为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药剂，没想到的是心门里面的大雨滂沱。

一别经年，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