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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泽文 ▏我的小学岁月(上)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我的小学岁月(上)

作者 ▏黄泽文

据母亲讲,我生于1949年的农历后七月二十二,那年有两个七月。1956年读小学时,入学的年龄规定是9月1日前年满7周岁。母亲循旧习,用农历生日替我报名,于是,我得以顺利入学就读。

读书几年后,我想把生日换算成阳历,不知怎么,得出的日子是当年的9月3日。从此,我就以此日作为我的正式生日,母亲也在此日给我煮个鸡蛋,这是我家三弟兄小时候过生日的特殊待遇。当时我很高兴,因为这天是中国的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小时候的我心中自诩为,我是抗日烈士转世。但后来,在我已经五十多岁的时候,计算机上有了万年历,一查,对应我农历生日的却是9月14日。这样看来,我还在民国生活了半个多月。

我上的是一街相邻的红庙子街小学。据说,此处原有一座庙宇,叫准提庵,为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建,围墙涂成红色,因以名之。民国初年,庙毁不存,在原址建小学,名为榴荫小学。小学为叶家宗族所建,校内建有叶家祠堂,供叶姓子弟读书,但也收外姓人,不过不能享受宗族资助。叶家祖籍广东梅县,清初来到成都,经过若干代的努力,饶有田产、积蓄,故建此校栽培后代。解放后,小学改名为红庙子街小学。

我进校时,叶家宗祠已经面目全非,和学校连成一体,但祠堂的规制仍在:坐北朝南,厅堂高敞,堂柱巍然,天井整齐,青砖漫地,石制的神龛、牌坊依旧。我们可以攀援,在上嬉戏。小学规模颇大,里外有好几进院落,甚至前面还有一个操坝,可以踢足球。我很是高兴,我发现我喜欢上学。

由于是按街道就近入学,班上的同学多是临近街道的孩子,仅梓潼街就有十五、六个。一年多后,当我的母亲戴帽成神(牛鬼蛇神)时,我发现,这种本街同学成堆的情况于我极其不利。母亲落难,家庭沦落,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导致我常在班上遭受本街同学的奚落,嘲笑,甚至辱骂,此是后话。

母亲说:“你从此进学了,在过去就叫童生,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当个秀才!”童生进学,在最初的语文课上学了旧式的注音符号,如“ㄅ、ㄆ、ㄇ、ㄈ…”,读为玻、坡、摸、佛,用来标注汉字的拼音和规范发声。据说,这是民国期间就有的一套拼音系统,为国学大家章太炎所创,台湾的学生现仍在使用。当今使用的《汉语拼音方案》,则迟至1958年才公布出来,公布后我们并未再次受教。因此,我等这样年龄的人,大都对汉语拼音不甚了了。只是由于后来计算机普及,经常上网打字,才开始对汉语拼音渐渐熟悉起来。

上世纪50年代,小学开设的课程相对现在要简单得多。记得小学低年级时,有语文、算术、体育、手工劳动、唱歌和图画,尚无专门的政治课,也没有外语。而要到高年级,才会有自然、历史和地理。

我的班主任叫陈克菊,教我们语文。陈老师大概有近30岁的模样,梳齐耳的短发,面目清爽。陈老师上课要求严格,任何时候都要我们把手背着后面,只有翻书的时候才准许把手放下来。我是陈老师喜欢的学生之一,但她仍然批评我。她说:“班上有两个成绩最好的学生,一个是你,一个是刘婉如,但你不如刘婉如,你的本子上的字写得乱糟糟的。”说着就拿出女同学刘婉如的整洁作业本给我看,要我注意改进。后来,陈老师调到临近的楞伽庵小学去了,我和班上的同学还一起去看望过她。

最初的课本尚有不少过去时代的痕迹,如自左向右翻阅,竖行排版,且使用繁体汉字,尔后不久,方才逐步通行简化汉字。因此,我对繁体字有相当的认知能力。

当时的小学极为重视毛笔书法,入学不久,就要临帖描红。最初临的是唐代书法大家欧阳询的九成宫碑帖。上课时,老师教磨墨、研笔、正坐、悬肘,并以永字为例,教授点、横、竖、钩、提、弯、撇、捺等八种基本楷书笔法,称为“永字八法”。既是习字,亦能养性。所用的毛笔和墨均购自于春熙路路口处的老胡开文文具店,笔有羊毫、狼毫、兔毫等之分。墨有着奇特的名字,叫“五百斤油”。

随着我们兄弟逐渐进入学校学习,母亲并不每天督促我们做作业,却要我们自己学会管理自己。她买来糖果,分成三份。母亲说:“这是你们一月的零食,按每天一颗给的,你们一天吃完我也不管。”结果我们三弟兄都能基本控制自己,到了月底都还有糖吃。但我们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母亲做了醪糟,存放在一个酒坛中,我们会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去舀来吃,醪糟味甜,酒香扑鼻,十分可口。等母亲回来,发现我们一个个满脸通红,特别是弟弟,居然醉醺醺躺在床上。母亲看见,就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事,连忙兑醋开水给我们醒酒。

我在童年时光,是有零花钱的。母亲有时会给我一分钱,让我买“人参米”吃。所谓“人参米”,就是老成都街头卖的膨化大米。大米经过密闭容器高温加热,引爆膨胀,制成一颗颗饱满酥松的米粒,这和现在的人们在电影院看电影时吃的爆米花制作过程类似,只是爆米花使用的是玉米粒。米粒浸润糖精或白糖,入口松软香甜,实为当年儿童的美食。

当年,一分钱的用处满多,除了买一盅人参米;还可在街口的连环画铺子里看两本小人书;也可在糖饼摊子处摸一手竹牌,或转一次竹轮。如果运气好,摸到一个赵字,则可以获得一大把糖饼。若选择转竹轮,且转到一条龙,那更是喜出望外。

上世纪五十年代老成都的糖饼摊子大同小异,是一根扁担两头挑的行头。一头是个方木盘,上放一可转动的竹制轮片,轮片一端有尖,盘上沿360度画有各种花鸟虫鱼的图案,轻轻转动竹片,箭头停在哪个图样,师傅便做该图样的糖画给你。另一头是一张小桌,桌上放一块光洁的板,或金属或石材,因常年涂油,光可鉴人。师傅就在其上用熬化的糖稀作画,轻挑快行,左右腾挪,眨眼功夫,一活灵活现的图案就呈现在眼前。趁凝固前贴上竹签,待最终凝固后,用薄刀剥下,则手上就得来可赏可舔的糖画,其美滋滋的感觉难以言表。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小学生,作业并不多,书包里面除了薄薄的几本书和两三个作业本外,就是一个文具盒。那时的文具盒是用软铁皮制成的,长约六、七寸,宽仅两寸,面上印着彩色图画。我的文具盒上印的是桂林山水,那突兀而秀丽的山一溜儿排开,倒映在水上,给童年的我以极深的印象。

语文课本中尚有不少饶有童趣的短文,如:“公园里菊花开了,有黄的,有白的,还有红的,弟弟要摘花,姐姐说不要摘,花是大家的,要给大家看”。又如:“天气凉了,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还有:“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课文简短,配有图画,语句平易,却富有诗意,美感。

记得刚一进学,学了注音符号和普通话发声后,全家都极为好奇,要我用普通话读篇课文给他们听。大家围着我坐下来,母亲还给我倒了杯开水。我扭捏了几下,实在是无法推脱,就打开语文课本,读了起来,读的正是“公园里的菊花开了,有黄的,有白的,还有红的,……。”由于初学,川音难改,语调拿捏不准,大家一听,哄堂大笑,都说我说的是“椒盐普通话”,弄得我满脸通红。从此我发现,我说普通话就是有点问题,不仅发音不准,语调也参差,甚至后来在中学和大学的课堂上讲课,也是一口很有特色的四川普通话。好在川普也算普通话,仍在北方语系的范围中,学生倒也不觉得难懂。

母亲教育我们有一套她的方法,课堂上老师教的她不再过问,却比较注重课外的兴趣培养。母亲喜欢王维、孟浩然和白居易等人的诗,常常拿一些浅显的诗如《山居秋瞑》、《过故人庄》、《卖炭翁》、《观刈麦》等给我们逐句讲解。讲完后,她用拖长的声腔朗诵,一边在房间里面踱步,一边韵味深长地吟哦。她用的是川腔,极有感染力,我至今认为,用川腔朗诵中华古诗词别有韵味,和川剧有相似的美感。一些短小的诗,母亲还要求我们背诵,她的话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我很小的时候就能背《山居秋瞑》、《过故人庄》、《观刈麦》、《大林寺桃花》等。

母亲还喜欢让我们看连环画,记得水浒,聊斋等连环画刚出版时,她带我们晚上到街上的连环画铺子去,趁铺子关门前,租赁几本回家,在灯下边看边讲其中的故事,我们看得、听得极有兴趣。看完后,第二天一早,连环画铺子开门时,母亲就去还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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