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王行 ▏卫星 · 煨钢 · 甜面酱

卫星 · 煨钢 · 甜面酱

作者 ▏王行

卫星煨钢甜面酱，

疑是什景烩一锅。

如此折腾是政治，

人人欢唱嘿啦啦！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用“煨”的方法来烹饪食物，如煨汤、煨银耳，煨药……等。据词书：煨者慢火久煮也。

然而“煨”并不仅限于食物，居然也用于炼钢，是为炼钢之一法。名曰：“煨钢”！慢火久煮也能炼钢，此说法现在看来不是妄语便更像是“无厘头”。然而在当时的我却是“煨钢”的亲历者。小小年纪就参与为囯家“煨钢”，活脱脱一个时代小英雄是也。

暂时让脸皮厚一下……

话说大跃进时代，当时我只有七、八岁。我们整日兴奋的疯玩，口中则唱的是“赶上那个英国用不了十五年，嘿呵嘿呵嘿呵十五年，十五年，嘿嘿十五年！”正是大炼钢铁的火红年代，喇叭是成天高喊超英赶美，钢铁要上1070万吨，后来又说钢铁元帅要升帐，升到多少也不知道，总之越多越好。

到处大放卫星，粮食高产是粮食卫星，宣传画是一捆捆扎着彩带的稻子腾空飞起，并冲出了画面，养了大肥猪是猪卫星，大南瓜是南瓜卫星……我印象最深的是大人们组织起来去挖城墙，互相攀比挖的土块的大小,挖一个大土块就是放了一个大卫星、后来竟发展到用挖“神仙土”的方法一下子撬掉一个小方桌大小的土墩，于是众人高呼“又是一个大卫星！”……

卫星是放了不少，但最热火的还是全民大炼钢铁。于是学校的空地上垒起了火炉子，大概长宽高都在一米多，据说是“平炉”。

那时我家住在某学校内，门前几米就有如此平炉二座。一车车的煤炭拉来了，当然都是大人们用架子车拉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平调”来的。

还搞来一个大风箱，两个老师从校外抬着往回跑，还兴奋的喊道：“运气好！运气好！”可能是比别人捷足先登？或是怎样？总之博得人们一阵欢呼，我等小将更是欢呼雀跃，好在没有人喊出：“又是一个大卫星！”，

炼钢用的是各处收集来的废钢铁，其实就是学生们从家中捐献出的杂七杂八的铁器，有铁锅、铁铲、炉桥，门扣、铁丝、铁钉等。其实这些东西本身就是铁或钢，不知炼了之后又会成为什么样的“钢”呢？似乎是要像宣传画上工人手中托举的钢锭模样的东西才是“钢”而这些钢铁民用制品怎么能称得上是“钢”呢？

钢是用来制作机器和武器，用来建设和保卫国家的，这才叫“钢”！人们对于炼钢当然是积极的唯恐落人之后。

那个时代炼钢可是属于政治任务，于是自然而然的在炼钢的分工上体现出来，出身好的年轻力壮的教师由那个姓田的女校长带领奋战于炉前，其余人等就只能作一些辅助性的下手工作。实在找不到什么事的人也跑来跑去显得很忙碌的样子。甚至偷偷把身上搞脏，以示积极。

至于我们小孩就只有轮到砸红砂石的份了。砸红砂石是煨钢的必做之事。首先得将红砂石砸成细末，这叫：“红砂yer”，这个“yer”字实在无法写出但在当时就是这么叫的。

用这个“红砂yer”合上黄泥在砂锅上（就是炖肉用的砂锅，最好大号的）敷上厚厚的一层，待其晾干后便是煨钢的容器，可能相当于坩埚或钢包一类。

当时为了砸“红砂yer”小将们把食堂的磨刀石也砸了，弄得炊事员罗伯伯只好在砖头上磨刀，口中却骂道：”鬼儿子磨刀石都没得….老子…妈喲…”“红砂yer”砸了不少堆得到处都是，成绩不可谓不大。

这样的坩埚作好了就把那些废钢铁浑身抹上甜面酱？没错，就是酱园铺卖的用来炒回锅肉的甜面酱，千真万确，我们还用指头沾着偷食呢！

当时弄得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甜面酱，当然回锅肉更是吃不到了。然后再在其上裹上一层骨粉（用骨头砸成的粉一般用来肥田）……这些都是由大人们精心制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然后把这些处理好的废钢铁块一层层码放于前面说到的“坩埚”里封上盖子。小心的放入平炉里架起焦炭一阵猛烧。大家轮流拉动风箱，炉火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人们的脸膛，人们忙碌着欢笑着，每个人脸上都煞有介事……终于激动人心的一刻到了！

只听田校长一声“开炉！”于是乎人们抬出了烧得通红的坩埚，打开一看里面却并非想象中的钢花怒放“钢水”，而仍然是那些块状的废钢铁块，只不过烧得通红耀眼。

紧接着趁热将这些钢铁块投入一大桶冷水中，只听沸声四起，水汽冲天，水花四溅！有人喊道：“不要烫着了！”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喊道：“这有什么，炼钢嘛！”于是乎开头喊的那个人就恹恹的溜到人后不着声了。

这时只见田校长手下的红人周主任拣起一个练过的铁条（现在想来可能是一个生铁炉桥）用锤子一砸顿时断成两截，断口灰白发亮泛着银光！

于是周主任大喊道：高级钢！高级钢！并带头高呼“呵……！”可能相当于俄国人的“呜啦！”于是众人跟着高呼“呵！”

我等小将更是又一次欢呼雀跃，这时就看见所有在校的老师学生都从办公室、教室爭先恐后的跑出来汇入这欢腾的人群。

然而就偏偏有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例外，他就是教自然课的杨老师，一个斌斌谦和的中年人。在我们心目中属于那种有知识修养的那一类。

他捡起一个烧得铁不铁钢不钢的剪刀状的物件口中说道：“这个不烧还能有用，烧成这样又能作什么呢？哎……”此话立马传到田校长耳里，田校长当即正色道：“这是钢！若不是钢我的田字倒起写！说这话简直是右派言论右派言论嘛！”于是杨老师受到大会批小会斗，可怜我们的杨老师从此被打入另册并抱恨终身！…….

此是后话。

人们的激情被田校长一说便又多了几分严肃的政治气氛，我等小将也不敢任意嬉笑打闹了。田校长进而道：“这是我们的第三炉钢第三个大卫星！我们向上级报喜去！”这时人们才恢复了先前的轻松与欢笑，大家抬着炼成的“钢”打着锣鼓欢天喜地而去……

如今一晃五十多年过去，真有点不可思议，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们，疯狂的意识，疯狂的行为……一切都只有用“疯狂”二字加以形容。我等顽童更是趁此机会不上课不读书跟着大人瞎起哄。唯恐不热闹，唯恐不添点乱，啥鸡巴小将英雄哦，无非心里都他妈冲着那两个字——好玩！

但不管怎么说我心里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用甜面酱加骨粉来炼钢呢？

甜面酱与炼钢确实是风马与牛头的关系，不知是何高人会想出如此馊点子，且不管正确与否，首先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便是应有超常的想象力！

我更不知道当时其它单位是否也是用此方法炼钢。若是，想来此法是应有出处有来头的！

……

呜呼，群众的创造力可是无限的哦！

正是：

卫星煨钢甜面酱，

疑是什景烩一锅。

如此折腾是政治，

人人欢唱嘿啦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