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莲子 ▏怀念一个最有趣的灵魂——再品流沙河著作

怀念一个最有趣的灵魂——再品流沙河著作

作者 ▏莲子

先生不Y，肯信沙河成逝水；草木长青，长令锦里怀故人。

虽然早就知道流沙河先生是中国那个年代御笔钦点的“极右”，而初识流沙河先生文字却在1995年时。我偶尔得到一本沙河先生的《Y先生语录》，一看便非常非常喜欢，那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组成一个个精彩的段子，像相声片段吗？像小品文吗？都像又都不全像。

原来文章还可以这样写！

先生的语言平实镌永，冷嘲热讽，正话反话反话正话，中性的话和貌似极端的话，你得去细心体味思索破解，如果能明白并懂了，读后便觉先生有一种轻松铸就的别样深刻和大智慧。这就是大师手笔，文字凝练而富于哲理，风格幽默且针砭时弊。

这书看得我津津有味特别过瘾：

（04）有人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Y先生却用冷淡的口气说:“一个有营养，一个要命。”

（25）友人经商，财大气粗，请Y先生出个点子，既要玩得雅，以要吃得欢。Y先生说:“快下雨啦，最好是炖狗肉赏梅花。”

（194）Y先生说:“所谓快乐，可分两种……忽获巨奖、整垮对方……杀人报仇、通宵赌钱所带来之快乐，皆属痛快也。与之相反……独酌清唱、随步游山、偶享佳肴、救活重病、读书益智……皆属愉快也。”

（379）宴席上Y先生饮葡萄酒，自言自语:“看老影片，忆少年游。唱旧情歌，悲新白发。诵李白诗，飘飘欲仙。饮葡萄酒，觉得青春又回来了。”席间有饮料厂老板说:“好！这几句话我买了，不过要请你改一句，饮葡萄酒改成喝XX牌饮料。”Y先生摆手笑，笑够了说:“喝你那潲水加糖精的饮料，想起我前辈子一定作恶多端。”

（396）Y先生说:“崇拜祖先放大就是热爱祖国。宗族情结放大就是民族情绪。护家意识放大就是爱国主义。家长专横放大就是元首独裁。厌恶邻居放大就是憎恨外国。隔墙投石放大就是妄启边衅。两家打架放大就是两国交兵。”

……

这些文字初看让我捧腹大笑，笑过深思。

这本书我看了一次又一次，从此我迷上了他的文章。

我买他的每一本新书。

后来又看了他的很多书：《庄子现代版》《锯齿啮痕录》《流沙河诗话》《芙蓉秋梦》《流沙河认字》……等等。流沙河先生真是一个深陷逆境也能把日子过成诗的人啊！

《锯齿啮痕录》里，流沙河一家困守老家金堂城厢镇，长年累月经济拮据政治受压精神上战战兢兢。可是他还自编了幼儿启蒙教材！把生活中的事编成朗朗上口的句子教给孩子。比如孩子的姨母从成都寄了糖给他们，流沙河先生就这样编的:“……孃孃好，从成都，寄来糖，蜜蜜甜，溜溜圆……”

流沙河先生著作中有一本2001年出版的《流沙河短文》也十分耐看，这本书我说不清楚看了几遍。里面第37章“雌伏对雄起”，写得特别生动。本段文字写于1994年12月，那时的全兴队还是成都人民的宠儿。先生解释了雌伏与雄起的字面意思，且仿照《声律启蒙》来了一段韵文:“强对弱，悲对喜，雌伏对雄起。胜败对输赢，套边对沉底……流氓肇事翻栏杆，球迷伤心捶座椅。放势加油，金牌全国同争。收赛鸣笛，臭汗各家自洗。”

多有趣的文字！

沙河先生晚年爱去大慈寺喝茶，我曾两次有幸得与先生共饮，并带所购先生著作去请老人家签名。一次是2008年9月10日，这已是我第二次见到先生。这天大家围坐畅谈良久，我的坐位跟流沙河先生隔着茶桌，先生给我签名后递还我。

生活中的流沙河完全不似《Y先生语录》中的Y先生那般尖锐，他就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像经过了惊涛骇浪的大海归入了深沉的平静。

这天流沙河先生轻声细语地询问我近来写作上的收获，然后他端起茶来微笑着招呼我:“喝茶哦！”恰巧这天我带的茶杯像个易拉罐式样，猛地想起《Y先生语录》中有两句很有趣的话，我举杯笑对先生说:“喝！革新我饮拉罐水，守旧你喝盖碗茶！”流沙河先生一愣，随即大笑:“这是我的话得嘛！你要给我当徒弟嗦？”大家都笑起来。可惜我没有福气当这个徒弟。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流沙河先生他们不去大慈寺了，我也因为伺候患病的老母多年，没有机会再跟先生一起喝茶了。

但是，流沙河先生每年出版的书，我都盼望着在网上等着买，书一到手先睹为快，暂时没有时间看则先收藏着，一有时间马上拿出来。

流沙河先生晚年出版了好几种研究古文字的著作，这些书学术含量高，需要慢慢品鉴学习，是不能当小说快读的。这些年我买齐了他的著作22种。一次跟几个好友相聚闲聊，有人开玩笑问我:假如有一天有什么原因要你精简书柜，只准保留三位作家的作品并总量不超过30本，你留誰的书？”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红楼梦，梁实秋散文，流沙河全部！”

这些年流沙河先生的书濡养了我的精神，开阔了我的心胸，熏陶我的品味。特别是《Y先生语录》对我行文风格影响很大，我最初练笔时就仿此笔法写了系列的《莲子笑笑录》，被某老文友评论为：文字简练、风格幽默、选材精当，读之令人愉悦……这给了我相当大的鼓励和继续写下去的信心。

一直以为流沙河先生会长寿不老，他老人家怎么会走呢？他是成都文人的良知，他不仅是诗人、还是严谨的古文字研究专家，是绝对的学者型文化人。他怎么能走呢？从某种意义上说，流沙河是成都文人心目中的定海神针。

然而先生真的走了，世间再无流沙河。我每年也少了个盼望。

昨晚雨声凄沥无数人心泪纵流，成都的天成都的人都在为先生送行。世间文星陨落，天上仙班列阵？您在天上还会想念成都吗？成都的一切会引起您的乡愁吗？

在《Y先生语录》第50节您这样写:“春天的苕菜哟，还有香椿芽拌嫩胡豆哟……夏天的凉粉哟，还有酸豇豆炒碎牛肉哟。秋天的泡海椒哟，还有干煸狗爪豆哟。冬天的泡青菜哟，还有豆豉熬腊肉哟，哦，蜀国，我的故乡哟！”……

先生，蜀国人民想念您！今天成都网上有很多纪念流沙河先生的文章诗词，我借用文友纪廷孝老师的一幅挽联结束此小文：

先生不Y，肯信沙河成逝水；草木长青，长令锦里怀故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