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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谭 ▏小关庙的豆汤饭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小关庙的豆汤饭

作者 ▏平叔

时间过得很快,算算,“老大豆汤饭”消失竟有十多年了。

多年多年以前,有记性的又好吃的成都人都晓得,小关庙曾有一家卖豆汤饭的,店不大,只有一间门面,厨房设在里面,堂子里只摆得下三四张桌子,很逼仄的样子。

让人很诧异的是,就这样一个透着寒酸的小店子,却有着一个很张狂的名字——“老大豆汤饭”。


老大豆汤饭的招牌依稀可见

本来小关庙这条街是以卖羊肉而出名的,每到“冬至”这天,小街上家家户户都像奉了圣旨似的,纷纷改换门庭全都卖起了羊肉汤,就连旁边的书店,也会临时把场地租给卖羊肉汤的人。

整条街只有这家“老大豆汤饭”,依然是我行我素,初心不改,坚持卖自己的豆汤饭。

老实说它的张狂是有理由的。这家店原来的老板是个干稀儿老头儿,瘦瘦小小的个子看起有几分小精干。听过他摆过关于自己的龙门阵,据他说解放前他家是富家,他是富家子弟,爱吃会吃,爱玩会玩。没想到……没想到临到老了还遇着改朝换代,祖业不保破败完了,只剩下眼前这间小门面。

虽然风雨飘摇,总得谋个生计过日子吧,于是自己上灶,回忆着以前吃过的味道做,摸摸索索就把豆汤饭、烧肥肠、烧蹄花、烧豆筋、笋子烧牛肉、香菇烧排骨给做出来了。就那么六七样菜,却做得色、香、味俱佳没人可比,渐渐在成都的食客中就有了名气有了口碑。一到中午,店里就坐满了人,然后连街沿上也要摆上六七桌,也是全坐满了全是人。

老头儿脾气怪,做过了中午就收摊了不卖了,围裙从腰杆上解下来顺手往墙上一挂,再把门板一块块立起来把门一封,转身拧着个小茶壶,扔下迟到的食客不管不顾,一拽一拽独自走了。那意思相当直白,要吃?明天早点来!
果然是“老大”的风范老大的风格。

这“老大”店子一直开了十来年,也一直都是只卖中午一顿,坚持了很久。某一天突然发现,居然下午也要卖了,食客们自然是高兴,终于不用着急忙慌嘞非要赶到中午来吃豆汤饭了。但细心的食客却发现,干瘦老头子不常到店里来了,掌勺的换了一个体态丰腴、白白净净的中年妇人。

老头子即使偶尔来到店里,也只是搬一把小木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一副病秧秧的懒样子。你问他怎么了,他面露苦笑,说是大病了一场,糟蹋了家里不少嘞钱。又说,原来是舍不得让婆娘出来抛头露面的,现在没得法子了,只好让她出来把店子顶起。经目测,这妇人比老头儿年轻许多,长得也滋润,让我等疑心不是原装配对。

妇人在一旁听见,不多言,只是浅浅地一笑,端一杯沏好的茶放在老头儿手里,说,你少说点话嘛,慢哈儿又要喘了,老头子便闭嘴连同眼皮子一起给闭上了。

老头儿靠在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身上总是半睡半醒的,听到有客人们吵吵,说味道大不如从前了,就忍不住睁开眼站起身来,忙陪不又一脸严肃地钻进灶房里,指点妇人哪样东西放少了,哪样火候不够。说话间被那煤烟一熏,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脸色灰青,捂着嘴忙跑出来,妇人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赶着扶他坐下,一脸焦虑轻轻帮他捶着背,又递水给他喝。

食客们看在眼里都不吭声了,埋头吃完,放下钱,走路。有些老食客还站在边上和老头摆上几句,叫他不要急,等身体好了再出来做。都说,你身体养好了再来,这会儿来,反而给她添麻烦,她又要招呼客人,又要照顾你,两头都忙不过来。

听了,老头儿一脸惨笑,脸色惨灰,连连点头,连连咳嗽,说,是,是……末了还补上一句,谢谢关心了!或者是,味道不好,得罪了,全靠大家照顾生意了,话说得断断续续,有几分凄凉参杂其中。

后来老头儿就不再来店里了,烧菜的味道也是越来越难吃,和街边普通的小饭馆再没得啥子不同了,老食客们散了不少,剩下的几个诚心要来照顾生意的,来的频率也明显减少了许多,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个念想,等哪天老头儿好了,又回来自己掌勺就对了。

就这么又过了一年多,总不见老头儿出来,有人就疑心了,转弯抹角的问妇人,大爷在家里还好吧?
那妇人听了一怔,勉强笑道,还好,还好。眼眶却红了。
再问,他的病好点了吗?
妇人便不再回应,看着侧过脸去,好象悄悄地在抹眼泪。那人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知道自己的念想已然是没了指望,心底走过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事之后,偶尔还会有人去照顾她的生意,她好也知道,现在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冲着老爷子的面子,所以对来人都很客气,舀菜的时候也会多舀一点,收钱的时候也会常常掉零头少算一点去。有着一帮有情有义的老食客的帮衬,生意也还算马马虎虎挺得过去。

这以后,她是一个人掌勺一个人跑堂一个人收钱,忙里忙外,累得眼圈都是黑的。有人就劝她找个帮手,她也是觉得忙不过来就请了一个年的男的。

那男的开始还勤快,过不了几个月,就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反而指使她做这做那,自己总是嘴里叨根烟坐在门前的槐树下乘凉,和隔壁的邻居东扯西拉摆龙门阵。再往后,那男的不晓得什么原因走了,来了一个她乡下的亲戚。

亲戚人倒是老实,但却有些瓜呆。

有天下午店里电线短路了,瓜呆的他就坐在门口发呆,也不找人来看看,等她买菜回来,都要上客了,店子还黑乎乎的,这才忙忙慌慌去找了一个电工,把电路修好。

这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满是同情,却帮不上什么忙,唯有得空的时候就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又过了没多久,街道开始拆迁了。看到半条街都在拆房子,就对她说,这下好了,马上轮到你们拆迁了。
她听了很是高兴,说,是啊是啊,就是不晓得啥子时候能拆到我们这里?能赔多少钱喃?
有人回答,说按现在的标准,这间小门面可以赔到三万元一平米,总归是有百来万的,你可以安安心心养老了。
她听得笑得眯了眼,说,要照说的这个样子当然巴适,简直是太好了!


她转身望着门外街上跑来跑去的车,在围裙上反复擦自己的手,象是在跟自己说,又象在回你的话,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很替她高兴,觉得老头儿的努力总算有了一个完满的结果,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这家店终于要关张了,二十几年的生意,不会再继续了……不继续也好,她其实一直做得都很累,很勉强。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样子,忽然想再去吃一回豆汤饭,心里想,算是告别吧!开着车东拐西拐,从小街另一头转出来,就看见街沿上几家商户正在卖处理商品。
后面的房子垮了一半,开始还以为是已经拆迁了,心里还在暗暗遗憾,再仔细一看,房子竟然是被烧掉的!


原来“老大豆汤饭”的房顶已经垮塌了大半,墙壁烟熏火燎黑乎乎的,满目是横七竖八烧焦的房梁和楼板,明显是遭了火灾,而且火是从厨房燃起的,烧了自家的铺子,还烧坏了隔壁两家的房子,所以隔壁的商户只好把抢出来的商品摆在街边上“大处理”。

把车停在街对面,下车,久久地看,想找人打听一下那妇人的情况,又算了,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这人真的应该快乐一天是一天,明天真不晓得是咋个起嘞。

时间过得很快,算算,“老大豆汤饭”消失竟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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