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若男 怀念小梅——“蓝光忧郁, 蓝光易逝” 今天又腊月二十二,要过年了,想我的妹妹小梅。 小梅小我两岁,1950年生。小梅早夭,死时还不满三岁。我看从阁楼的一扇窗眼看她在妈妈的怀里渐渐变冷变硬,却茫然不知所措。 我们姐妹两条命交集的千余天里,不记得我曾搂她,哄过她、逗她笑,没有过拉一次她的小手……而后来,我六岁能背几个月大的三妹,去扫地、洗碗;十岁,给襁褓里的四妹洗热水澡、换尿布、上奶瓶。曾经的小梅,是记忆里向晚那一抹蓝,小梅消失在夜幕一片混沌中。 发生在一片乡间野地的一幕,有那个沉睡在我心中的小梅,从那以后,几十年对她的思念从未停止,在春节前早来的夜雨淅沥声中往往思念更甚。 天空,偶尔飘落几颗雨,乡村泥泞路上一行人。挑夫肩挑一前一后两只箩筐,前面坐着我,后面是哥哥。冷风撩起妈妈的衣襟,身后两条大辫子,急促的敲打她的腰际。中途,妈妈不走了,她四下打量,决定停在脚下这片荒野。她猛地发现草丛中隆起的小土堆,“哇——”失声哭“我的小女儿,我的小梅,跟妈妈回家啊!记到回家啊,跟到妈妈你就回家了!”后来我懂,是喊魂,喊小梅的魂。 我和哥哥笨拙地爬出箩筐,乌鸦摇起一片黑风“嘎哇——”擦顶飞过,丢给坟地一片骇人的寂静。天空下四野凝重,三双手抱在一起哇哇大哭…… 这天妈妈带我们回家。 1951年,爸爸是在铁路局(当时铁二局和铁路局是不分的)办公室被带走的。身陷囹圄后,妈妈和我们兄妹三个到亲戚家避难,1954年已经是第三年,就要和父亲重逢,妈妈穿上一身当家的蓝紫色大襟夹衣。她“哗——”撕了胸前小门襟,盖在小梅的坟头,培一小块土,要给埋小梅的地方打个标志。 如果小梅还活在世间,一定和哥哥一样听话、老实本分。那几年难以名状的想吃,是长期饿饭的本能反应。馋的时候小梅她会对着食物不住的吞口水,不喊不哭。记得小梅手捏一团锅巴,只舔,不咬,不停对妈妈说“妈妈,小梅饿饿”,妈妈说“等小波哥哥回来再吃”,她就认从了,不再说我饿。 中午,她坐在小板凳等哥哥,哥哥回来锅巴有小梅的份,小梅对门外喊“嗷波多多——”奶声奶气一声接一声——她知道哥哥已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快了。 一次,妈妈捡来压死在路上的小鸡仔,只有一捧大小,妈妈宣布今天吃红萝卜烧鸡!不知人间美味为何物的小梅,面对红萝卜烧鸡的小洋瓷碗,居然稳稳地坐妈妈怀里,大眼睛滴溜溜转,眼看着哥哥姐姐动筷子,她抿自己的小调羹,我和哥哥死死盯住那只蓝瓷碗,嘴巴吧嗒吧嗒一副“饿痨相”,妈妈把鸡肉都擀给哥哥和我,我俩三下五除二,片刻扫光;小梅舀一调羹红萝卜,细细嚼、慢慢咽,小嘴巴抿调羹边边,既安详又满足。 经济无着落,有上顿无下顿,仰人鼻息的苦日子里,小梅是妈妈“打心锤锤”。夏夜,妈妈坐在蚊帐里,一手抱小梅,一手打蒲扇,哥哥和我在蒲扇拍打来的凉风中睡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温柔小手“啪嗒”搭上我的脸,我醒来看妈妈没睡,她掌着菜油灯盏掺蚊子。小梅缺钙不会站立,爬在妈妈身后,仰着头满床梭巡,她“哟—哟—”的叫,是报告妈妈,她发见了一只蚊子。 火苗如豆、橙心蓝焰映上小梅瘦削的脸,小梅美丽的大眼掠过一抹忧郁的蓝。 和小梅共生的日子,化成我余命里的一道难题:小梅活着,我会怎样?会死吗?然而我活着,时间小梅匀给我的,小小的她默然消褪,她的灵魂还在,这不,我们总是缠绕不舍,那双眼睛,那稚嫩的声音,搭上我额头小手,那堆黄土……每年腊月想起她。 记得那时妈妈心气焦躁,小梅”喔、喔“哼了一夜之后,妈妈带她去找医生,埋怨她“讨债鬼,你咋不死啊!”小梅似乎听懂了,在妈妈怀里“嗯嗯”吹气一样呻吟……中午,阁楼下传来妈妈呼天抢地的哭声——小梅死了。 舍小保大,妈妈故意的?不!妈妈脸贴着慢慢变冷的小梅的脸,妈妈泪落如雨,妈妈的喊声痛彻心肺!她谴责自己一生,可是颠倒过来又怎样呢?此消彼长,两股相拗的力是西西弗斯巨石,把妈妈砸进深渊。 “我为你丢了女儿!”是妈妈失常后投向爸爸的“利器”。爸爸不好过。 几十年,大家都过不好。 父亲、母亲和哥哥相继逝去后,时常感叹自己所受恩宠太多;小梅是我的腊月二十二不可或缺的时间意义,消失的小梅我要把你喊回来,小梅!回家!!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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