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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蛋辞职后(一)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瓜蛋辞职后(一)

作者 ▏尘埃

我妈管我叫瓜蛋儿,我对此没有意见。

从大学校园出来后,我与大多数同学一样,有个朝九晚五的工作。

2014年,金融界红红火火。混迹其中的我,每天拎个保险经纪人那种公文包,在熙熙攘攘的金融街上,装腔作势,貌似华尔街精英的模样,走得嗖啊嗖地......其实,这种工作干上几个月,就明白了自己只是流水线的一颗螺丝钉。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有序却毫无创新创意。乏味,但却又是自己的饭碗。

那时,股市行情是肥猪买了股票,躺着都像是走在成为马云的路上。我开始尝试小额进入股市,账户天天有进账,本金不大,增长的数字不足让人大喜。于是,我找我妈贷款,承诺利息高于银行利息的5%,一年连本带息全还。我妈很乐意当一盘高利贷者,爽快放贷。

我买了一些创业板的股票,它们一路疯狂飙升,账户上的数字闪闪发光,给我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是富农了。我不是志向高远,雄心勃勃想要当资本家的那类人,我容易满足眼前的利益。

2015年4月的某日,我决定:卖出持有的80%股票;把在我妈那贷的款提前还清;给公司递交一份辞职书,开始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北美洲的东尽头

纽芬兰岛位于北美最东端,是加拿大东北部的一个省。它濒临大西洋,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50多万人口。当地人大都以捕鱼为生,随处可见人迹罕至的森林、沼泽、山岭和湖泊。横贯加拿大东西的1号公路从这里开始,西至维多利亚,全长近八千公里左右,据说是世界上第二长的公路。

我在一个午后抵达纽芬兰岛首府圣约翰斯。

在去旅店的途中,一路上都没有见到高楼大夏。二、三、四层高的房子全是五颜六色的,花哨得好像刚被美术学校实习生涂抹过。听说艳丽的色彩是方便出海的渔民,回家时远远能看到家园。


小城随处可见一些教堂,风格迥异,色彩大都是素色,低调中彰显着信仰的神圣。偶见一些石头古堡式建筑,沧桑傲立在街头,目视着来去匆匆的行人。街上,有老款小汽车、跑车、哈雷车队似的摩托车,招摇拉风、有点古巴味。

与之匹配的还有街头朋克装的乐队,摇头晃脑地在那嘶叫,荷尔蒙爆棚......整个小城,海天相连,空气里弥漫着海洋的气息,天然生态,安静中快闪着活力。

抵达第二天,我租了一辆自行车,去斯必尔角灯塔。

沿途行人很少,车辆也不多。那种辽阔、那种寂静,让人随时都想双手甩脱自行车龙头,像风一样在海岛乱刮......斯必尔角灯塔是纽芬兰岛最古老的灯塔,也是北美最东端的灯塔,建于1836年。


据说,上个世纪灯塔守望者和他的家人世代居住在这里,守护着灯塔,为航行在大西洋上的轮船指引航向。

站在白色石质的灯塔处,面对北大西洋,隔海相望是欧洲大陆......时光倒流至17-18世纪,这里曾是英法殖民抢地斗争的主战场之一。而今“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整个岛屿被大海眷顾着,美丽而安宁。

回程途中,有些车辆路过我时,驾驶员会刹一脚车,摇下车窗问我需要帮助吗?我对他们摆手,表示谢意。

近黄昏时,有辆红色的甲壳虫小车,停在我身旁。

车窗摇下,一个与我妈年龄差不多的白人太太对我说:天快黑了,你到市区还有一段路程,上我的车,带你回去。

我很感激地对她说:我行,不需要帮助,谢谢你。

她像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开门下车,和我商量,把自行车弄到她的车顶上,用绳子捆上。有种母爱是不商量的,我领略过,只能服从。

我们奋力将自行车弄上了车顶,甲壳虫车顶是弧形的,自行车无法固定。

她说:那就挂在车尾。车尾也是弧形的,折腾了一阵,也没有成功。她不甘心,又说:把它塞进小车的后座,我们捣鼓了好一阵,不是龙头就是车尾总是要横在小车门外,自行车车身又不能折叠。

大约半小时过去了,她无奈地盯着我,脸上有微汗,满眼焦虑,好像我不上她的车,一会儿就会被狼叼走。

我安慰她道:自行车出行,对于我来说是经常的事,我会安全回旅店的。她将她的手机号给了我,说需要帮助时,随时呼她,她丈夫的汽车可以载自行车。

黄昏的地平线上,那辆红色的甲壳虫车,渐行渐远,橘色的尾灯也随之融入一片暖色......我想起在小学毕业前,我妈带我走了30多个城市和地区。她曾说:现在妈妈带你走中国,等你长大了,自己去走世界。那时,她大概就知道,这世上有好山、好水、好人......

5月的圣约翰斯,还有些凉意,气温在10度左右。我在一间小餐馆里吃着、喝着、看着窗外路边的酒吧、咖啡屋、行人......有人品着小酒,与朋友在话家常;有人一杯咖啡、一本书、旁若无人;有人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在迷离的路灯下漫步......人们的节奏似乎都很缓慢。

我问服务生,现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活动?

服务生说:这几天诺里斯角(简称N镇)有个三T节,节日的内容是讲故事、栈道徒步、音乐会,有些外乡人也会去那里凑热闹。我问他这里离N镇有多远?

服务生说:先要趁车到鹿湖,大约需要7个小时左右的车程。N镇还没有公共交通车,每周有邮车到鹿湖去取信件及包裹,可以搭乘邮车去N镇。

我们这一代人信都没有写过,最多就是寄过几张明信片,更没有见过邮车去取信。

我兴奋起来,问服务生:怎么能联系到N镇的邮车?我想去那里。服务生说:我可以帮你联系。

等饭馆就餐的人只剩下我一人时,服务生接通了N镇的电话,他对我我:明天,N镇就有邮车去鹿湖,你确定要去吗?

我说:当然,当然要去!

在电话里,他们就搞定了我与邮车司机接头的地点和时间。

清晨,我7点过离开旅店,下午3点过到达鹿湖。

在约定的邮局,我见到了邮车司机。一个威猛壮实、温和淳朴、热情洋溢的中年男子。他有力地握住我手,寒暄几句后,让我上他的微型厢式货车,这车不是我想象中的绿色邮车。

邮车行驶至一个海湾时,车载音响传来了N镇广播站的声音。两个主持人在介绍关于三T节相关的事宜,其中一个男主持的发音不像是英语,叽里呱啦地,我完全听不懂。

我问司机:这是当地的土语吗?

司机说:不是土语,这是我的儿子,天生智障,十七岁了。他从小就喜欢在镇上的广播站玩,长大后,他经常跑到广播站去逮到麦克风就不放,在那自说自话。全镇的人几乎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都知道这是一个智障儿的唯一喜好,于是毫无怨言地放任他做播音员之一。大家即使听到的是一派胡言乱语,还是笑兮兮地,这绝对不是耻笑哈。

我曾经在哪本书上看见过这么一句话:体现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之一,是会看它的政府及国民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

N镇没有一家旅店。镇中心原来一家医院搬走后,该房子的二楼就做镇广播站,一楼几间房子可以接待来访者。房间布置非常简单临时,仅有床而已。

镇上唯一的一家餐馆,在上个月的一场大风中,被裹挟到海湾的水边上,七零八落。有人赶在三T节开幕时,又开了一间只有六张桌子规模的餐馆。

我远道而来,他们管我叫“远方的男孩”。入住客房免费,享受轮流在镇民家吃饭的待遇,也不收一分钱。当晚三T节开幕,镇中心有个相当于礼堂的地方,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台上坐着镇长,他大声宣布三T节正式开始,台下一片喧哗和掌声。

接着镇长说:今天有位来自远方的朋友参加我们的节日,你们猜猜,他来自哪里?

台下的镇民一下亢奋起来,也不兴举手回答,七嘴八舌,哪个声气大,就选为答案。

A:山那边来的(邻镇)?

镇长说:错!

B:省城来的?

镇长说:还是错!

C:岛那边的大陆(邻省)?

镇长说:不对,不对!现在,请这位朋友上台来,让他自己告诉大家,他来自哪里?

站在台下最后一排靠墙的我,突然被一束强光照射(舞台追光灯),一时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一片哗然声中夹杂着口哨声,感觉被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推至到了台上......

我一直惧怕聚光灯,平时看见那些明星被粉丝簇拥着,我就帮着明星些心跳出汗。一不小心,在异国他乡,自己也站在舞台上,面对那么多热情而陌生的面孔,我笑得一定很僵硬、很哆嗦......但是,话还是说得出来: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来自遥远的东方,中国。

我的话音刚落,台下就失控了,镇民像海鸥见到面包一样,蜂涌至台上......与我拥抱、握手,有人取下别在自己胸膛上的徽章给我别上、有人掏出衣袋里的钢笔之类的玩意儿塞给我。

镇长说:你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来?你是我做镇长来,接待的第一个中国人。

我事先不知道会发生这一幕,完全没有准备,只好临场发挥。我说:在我很小时,我父亲爱听一首曲子,叫《战斗的纽芬兰》。我问父亲纽芬兰在哪里,父亲在地球仪上指给我看,那是一个遥远得在天边的地方。

后来我在书上看到:纽芬兰渔场是世界上的四大渔场之一,历史上曾经鱼多得踩着鳕鱼群的脊背就可以走上岸。还听说你们这个民族继承了祖先因纽特人的勇敢和顽强。历史上,屡次打败了侵略者,摆脱了殖民地,捍卫了自己的故土......

台下掌声热烈响起,镇长以颁发奖状的姿势,给我颁发了一个笔记本。我又没有做过任何英雄之事,和明星也不沾边,在聚光等下,享受这般待遇,实在羞愧难当又受宠若惊。

音乐响起,人们载歌载舞。大家唱的第一首歌是他们自己编的,内容是歌颂互联网的。

两年前N镇才通互联网,他们觉得这玩意儿太巴适了,一个无形的网络,竟让他们看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外面世界。

我在其中,也无拘无束,胡乱挥舞,大歌大颂互联网,把我带到了这里......那晚,大家嗨皮至凌晨。

N镇已见不到传说中可以踏着鱼背脊上岸的景象,但大龙虾还是很便宜的,五加元一只(当时1加元不到人民币5元)。他们的吃法是白水煮后,沾着黄油吃,我严重吃不来。

第二天,我和乐队的人共进晚餐时,自告奋勇来做大龙虾。我在网上搜索到了一个简单的烹饪方法,弄一些酱,用调合油(没有菜油和辣椒),放一些姜葱蒜,再放少许的酒,大火煎爆......起锅后端上桌,整个乐队的人围着吃,都说:好吃,好吃!比餐馆里做的还好吃。

受到鼓励和吹捧,我就来劲了,大家吃完一盘,我又炒一盘。那晚,我们八个人吃了十二只大龙虾,是不是太奢侈啦?要知道这里的老外些都长得牛高马大(狗都硕大如狗熊,但性情温和),毛发丰茂。这是需要多少食物和蛋白质才能支撑他们伟岸的身躯、以及那别具一格的发毛?

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初中学生,属于刚开叫的小公鸡。四川人嘛,也只好认了这个有点残酷的现实,但有一个说法还是令人欢欣鼓舞:浓缩是精华。

N镇镇民

这几天,我被安排在镇民家吃喝,幸福感满满地。但对镇上那家刚开张的唯一餐馆,仍然很好奇。我向镇民E家请假,不吃午饭,获准后,我就去镇餐馆。

走在街上,见到的镇民会给我打招呼,而且都告诉我同一件事:昨天,你的帽子忘在H家了,快去拿回来吧。耶?是口口相传,还是镇广播站当新闻广播了?他们都知道我帽子的去向......进了餐馆,老板热情地招呼我:嗨!远方的男孩,很高兴见到你!

我笑着回应着坐下。

老板把菜单递给我,说实话,我是点不来西餐的,我说:你做什么都可以,随意。

第一道端上桌的是一碗汤,白色像浓鸡汤。我迫不及待地入口,哇,差点吐了出来。很重的牛奶味,白色的不是鸡汤,是牛奶,我喝不下去加了牛奶的咸汤。出自礼貌,我稳起,不说话,也不继续喝,我刚才说过随意的。

再端上桌的是一个类似汉堡一样的东西,这个可以有。

老板见我的汤几乎没有动,关切地问我:有什么问题吗?不喜欢?

我为难地说:我还没有学会吃加了牛奶的汤。

老板很歉意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份汤我端回去,不收你的钱。

这个看上去并不富裕的小镇,到处都不收我的钱,好像我是流浪儿似的,都在接济我,把我这个假富农温暖得一塌糊涂。

N镇餐馆

三天后,我要离开N镇了,这天邮车不该出行。镇广播站向全镇的人告知:远方的男孩明天要离开我们镇了,感谢他给我们带来的惊喜。明天哪家的车要去鹿湖或圣约翰斯?

带上他。

统计后,有几个私家车都要去那个方向,最后通过镇长等人的甄选,确定其中一位镇上德高望重的镇民D先生明天送我。第二天一早,我上了D先生的车后才知道,他要送我到圣约翰斯,大约需要10小时左右的车程。

我们的车沿着环岛公路前行,D先生专注地驾驶着车,几乎无言语。我摇下部分车窗,五月的海风拂面而来,一股原始的气息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我在N镇呆了三天,感觉受到另个纬度的强烈冲击,它来自车轮下的这片土地......那古朴的民风民俗、人之初的纯粹善良、旷达的人情世故、自然而然的喜悦、人与人之间的不设防、随遇而安的满足、慢节奏的生活方式......

也许这就是我行走的动力之一:去看世界上残存的净土,去领略蕴藏着深厚文明的人类情感......这才是大地在被钢筋混凝土森林覆盖之前,世界本来的模样。

(未完待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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