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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呆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是用来安慰心烦、郁闷、不爽的一句老话，也算是箴言金句了。第一次听人说，好像就是在新开寺28号院子里，记不得是哪家舅舅还是叔叔说的。 成都话的表达，特别有意境。象是嗟叹，一种无可奈何不得不服的屈从与缴械，淋漓尽致于抑扬顿挫的音乐感中，打发心中郁结，特别有用。几十年来，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心里用四川话“唱”上两盘儿，就好受多了，甚至都能苦笑一下。 记得前些年，父母还在时，跟弟弟陪老人家打马屁麻将，总是因为放了老人的点炮而遭到对方胡大牌，不断地唱叹这句。灵机一动，在“十有八九”之前每个字后边都添一个“之”字，调侃十足，味道更长。“人之生之不之如之意之事之，十有八九！”逗得妈老汉儿开心得很。 话说在王勇带领下，我们找到吴沙进家，他不在，说是去了他大嬢家。问了地址，我们又跟着去了他大嬢家。记得心事丛丛的我，跟着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好象城乡结合部的地方。 一条土路，一边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堆着直径和高都一米左右的废铁团，不远处树林背后的厂房里，传来冲压机的“咣当”声，不时地有铲车，运出来烧得红红的，滚烫的由铁削铁皮冲压成的废铁团，丢在空地上，等它自然冷却。不少热度刚好的废铁团上，放着各色饭锅、砂锅、水壶，还有人用炒锅在上边炒菜。我们议论着，这个地方的人家，省了蜂窝煤钱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晓得，这个地方是哪里？现在变成啥子样子了？ 吴沙进被找到了，开始我们围着他在他大嬢家面前小院子里沟通，几个高年级的同学，鸡一嘴、鸭一嘴地满口语录和大道理，吴沙进还是那样笑咪咪地，但是看得出他还是对这个阵仗有些不爽，为了不打扰大嬢家人，他把我们带出了小院子。他认真地听大家讲话，然后简单地回答问题，不时提出反问。具体的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很快几个高年级同学都没话说了。 王勇把吴沙进拉到一边，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一个冷却了的废铁团上，又聊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人聊着聊着，王勇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幅度比较大的手势。微风时而送来几句，王勇跟吴沙进讲了很多小道理，意思是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有事请假，不能逃学，有些事做样子也要做一下，有些禁书，你想看，偷偷地看，不能宣扬等等。 天色不早了。王勇颓丧地一句“执迷不悟”，带着我们离开了。一路上和回到家里，我的内心满是担忧、惶恐、悲伤、沮丧！身心俱疲，一遍一遍地反复回想着整个过程，总是不信吴沙进就是学坏了，他为啥子要看“封资修”的东西？他为啥子会去抽烟？他为啥子要逃学？他为啥子“执迷不悟”？一个公认的最好的五年级学生，为啥子一转眼就变成了坏娃娃？想不清楚，搞不懂。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就这样，再也没见到吴沙进，好在他们很快就毕业了，学校还是没有严厉地处理他，让他和其他五年级的同学一起升了中学。八十年代初回到成都，从姐姐的同学李代云那里得知了王勇后来参军了，还参加了自卫反击战，表现很好，立功受奖又提干。但是吴沙进的消息，一点都没有。 吴沙进出事后没多久，我也状况不断，真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一直以来，身边总是有跟我找些横（四川话读“环”）龙门阵摆的人，按卦象上说就是“犯小人”！ 那个选红小兵总勤务组投票时，反起做工作的胡姓男生，（下面称其胡儿）三天两头找我的麻烦，后来居然发展到放学以后，堵到我动手打我。为了躲避，我要么借放学人多时，伙到人群里面飞快离开，要么找个咔咔咯咯躲起，等他找不到，不继续堵到门口我再走。这个娃儿不讲道理，短到别的同学搜包包，抢人家零钱，短到女同学扯头发、捏耳朵，还把人家脸都挖出血了，老师晓得也装不晓得，根本不管。因为家里教育不能打架，再加上自己很在乎那个职务，所以只有忍。听说他有三个哥哥，都是操哥，莫得哪个敢惹。 成都旅馆，是当时成都最最著名的地标建筑，在还没有修建展览馆的时候，这个名字最昂（响）。文革初期，这里打武斗，动刀动枪动炮，打死打伤了好多人。所以，提及此地，都会让人寒颤，走到这里，想到这个事情，顿时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地方，地处十字路口，主干道，车多人多，路宽车快！经常出交通事故。按照老话说，那时候这里是煞气很重。 为了提高大家交通安全意识，革委会要求附近学校组织红卫兵、红小兵到此地做宣传。一个星期三下午，轮到我们班上岗宣传了。大家带上“交通安全宣传”的袖标，手上拿着小红旗，站在铁制护栏内侧和人行横道口两边，不断提醒行人和骑自行车的，“红灯停，绿灯行！”“注意交通安全”，“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本来跟胡儿不是一组的，胡儿非要站到我身边，我喊一句提示语，他就冲我喊“颤翎子”，我不开腔，他就说，你红小兵总勤务组的还偷懒耍滑嗦，然后满世界地说我偷懒耍滑，气得遭不住！一会儿还说，等到散伙以后，看老子咋个理麻你！果然，收队了，我们要到马路对面交袖套和旗旗儿，我刚走上人行横道，那胡儿就象上了发条一样，跟在我后边洋洋得意地踢正步，每一步都要踢我屁股，我躲着，他还追到踢。我气愤至极，心想不就是马上又要选红小兵总勤务组了吗？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嘛？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我一部队子弟，被你个小爬虫欺负成这个样子，不是给解放军丢脸吗？ 我踏上人行道，转身看都没看朝着胡儿脸的位置狠狠地轮出一砣子，那胡儿得意忘形，边走边踢，脑壳左右摔摆，笑得烂了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根本想不到要挨起，脑壳正好甩回来，加上身体向前的力量与我拳头对冲过来，被直接打翻在地，蒙住左眼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愤怒到极点的我，上去又是狠狠地几脚，我的脚都踢疼了，他根本不晓得背上腿杆上的疼痛，还在喊眼睛。啥子最解恨？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那时到处都有工农兵按住、踩住坏人敌人的宣传画，想到这些，我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任他哭闹乱板，你个哈巴儿，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忍了你好久了。 同学们上来把我拉开，胡儿还在发出杀猪般地斯叫，被送去就医。老师在严厉指责我，我听都没听见，直接往家走。我晓得，这盘儿事情肯定不小，麻烦来了。进门就跟外婆哭诉事情经过，外婆问我哪里受伤了？这时已经有同学来到家里，受老师派遣来请家长，可怜外婆一微微驼背的干心儿小老太婆，捏着钱包就跟出去了。 舅舅下班后，照例来家里坐坐，陪外婆摆龙门阵，询问家里有啥事情，然后九点半十点，回忠烈祠南街睡觉。这盘儿显然我打架的事情是主题，外婆说，那娃儿伤得有点重，一只眼睛乌青，增点打爆，好在没事。那个班主任老师也莫名堂，那么费的娃娃，都不管，还把我们说了一么多，啥子娃娃要教育，要管之类地。接着舅舅、婆婆一通教育，你们妈老汉儿都不在跟前，你把人家打到和你被人家打到我们啷门办？以后要忍到，出手那么重？还把人家踩到？哪里学的？等等。 姐姐是学校和院子里的娃娃老大，当然她全凭人品和个人魅力征服人。事发之后，不断有很多她的同学传来消息。说学校革委会副主任是胡儿的亲戚，老师不敢管；说胡儿扬言明天要叫上他的哥哥们，到学校去打转来！舅舅一下子气到了，妈哟，没得王法了？老子明天早上去学校，跟他们几爷子来个斗私批修！外婆说你几十岁的人了，未必还要爪子？你放心，我去跟这些人讲道理，要文斗不要武斗！ 第二天早上，舅舅用他的自行车把我搭到学校，果然，胡儿在两个哥哥的陪同下，正在学校大门口等到在。就是他，胡儿左眼蒙着纱布，一目了然地看到了我。他两个哥哥马上向我走来。舅舅穿了一双很久没穿的白操鞋，还打了鞋粉，“咔嚓”一声把自行车脚架踢下，停了车子，白鞋粉掸了一地，爪子？娃娃打架，还要喊人打群架嗦，来哇，哪家莫得几十百把个亲戚？呆娃儿，进去上你的学，我看哪个莫名堂的敢？ 舅舅先轰退了胡儿的哥哥，然后进学校谴责了班主任老师不作为，纵容胡儿胡作非为，列举了胡儿干的种种荒唐勾当，再找到胡儿那个亲戚，警告他要管束好家里人，如果再出事情，一定让他和班主任离开教育岗位，让胡儿开除学籍。 晚上下班后来到家里的舅舅，好像还跟同事们喝了点酒，异常兴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舌战群儒的过程。舅舅讲道理那是要些人来比的，但是，胡儿确实被伤得太重，他那亲戚不安逸得很，觉得自己被打了脸，纠结了几个老师狡辩，后来教务组长拿着我跟姐姐的学生登记表，找到校革委会主任，主任出面，对方才服了软。舅舅还听到一男体育老师说，领导，你哪个侄儿是该管一下了，人家妈老汉儿都是在珍宝岛打苏修的，老子英雄儿好汉，就不要跟人家两个比驼子硬了。 舅舅壳子冲完了，我跟姐姐上前给舅舅欠身行礼，谢谢舅舅！谢啥子谢？舅舅显然很高兴，只要你们没得啥子大的过错，舅舅是捞来做啥子滴？舅舅就是给你们解决麻烦，捡脚子滴！ 没多久，红小兵总勤务组改选了，我象预料的一样，没有再被提名。我知道就是没有那么一坨子，我也会落选的。我并没有做什么事，也没显现出啥子突出的能力，再加上，我从内心里一直同情吴沙进。王勇顺理成章地成了组长，我还向他和另外一个同年级连任的同学表达了祝贺，他们的回应显得相当老练得体。用今天的成年人的眼光来看，我们都成长了，在不同的方向上，收获了不同的成长。 人和人呐，就是个缘分，不论是好得不得了，还是恨得咬牙切齿，都是缘分。总犯小人，这个说法不对。跟你过不去的和对你好的，至于你的人生，同样重要，他们都是陪伴扶携你走好人生之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一定有原因；而且原因一定要从自己身上找。比如，太过自我，没有注意他人感受了；再如，自我优越感太强，本身就是对别人的蔑视；个人好恶太多，把自己的不喜欢写在脸上，或者表现在行动中；缺乏了解、缺乏沟通、缺乏理解；太关注别人所谓“缺点”，看不到别人的好等等。实在从自己身上找不到原因，那么就说明自己还需要进一步学习提高了；进一步学习都还有人作对，那要不是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就是这辈子我跟他缘分未尽，下辈子还要相处。 我一位二十多岁一起混的朋友，四十多岁时发展不错，我恭维他几句，他说那要感谢你跟我说的三句话。问他哪三句？他告诉我其中一句就是，世界上没有小人，如果有，一定是你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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