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来稿选粹】秋梦悄醉|​那蒸饭、打饭、分饭的食堂岁月

 新锐散文 2020-10-23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那蒸饭、打饭、分饭的食堂岁月

高中同学群挺单纯,现在经常有人冒泡,股票、房子、旅游,还有家乡佚事,有人扯个话题开个头,有兴趣的就跟着说两句,随兴得很。二十几年了,我们还是单纯,难得,大家珍惜。也许我们都不单纯了,但我们都还想留一个单纯的地方保持单纯的同学之情。
国庆前一天,莫名就扯到学校的食堂。民以食为天,在食物匮乏的年代,在长身体的青春岁月,我们对吃饭的关注可以说毫不亚于成绩:我们极度害怕回去修地球,但饿肚子实在是必须想方设法解决的首要问题。这话题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住校的农村学生来说,应该都有满满的回忆。
我有三段不同的学校食堂生涯。
初中,在离家十几里远的乡镇中学读书。那是蒸饭蒸菜的食堂岁月:自己带米带菜,用自己的饭盒或洋瓷筒蒸。
星期天下午,和哥从家里出发,他高我一级。背袋米,比小学天天听到吃红薯就哭的日子好多了。再背袋菜,有豆角干、萝卜片或萝卜丝、黄花菜、干椿芽等,分小袋装。原来有辣椒粉,村里的辣椒粉又辣又甜,方圆几十里挺有名。还有干笋,这是和哥自己拔的。这两样东西在山下挺稀罕。开饭稍去晚,我们蒸菜的洋瓷筒便没了踪影。吃几天白饭后,回家再要一个洋瓷筒(自己没钱买),老妈便狠骂我们:为什么不偷别人、只偷你们的,你们到底干啥了?我们干啥了?不知道啊。后来醒悟:竹笋辣椒粉惹的祸。于是再不带竹笋了,辣椒粉、油也不先放了,吃饭的时候再加,菜筒便不怎么丢了。

蒸饭菜很简单,拿饭盒洋瓷筒,量米加水,倒水泡干菜加盐,然后放进学校一层一层的蒸笼,密密麻麻的横格竖囱,可无暇密集恐惧,还得记位置,好及时快捷取走,便不容易丢——往往一个人拿错饭盒菜筒,引起的连锁反应有时达几十个,当然有故意的,也有无意的,还有被迫的,圣贤道理在饿肚子面前不顶什么用。置于大锅上蒸。蒸饭的校工待人倒是极好,可不知是懒、还是时间不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锅里的水几星期不换,飘着厚厚一层稠稠的类似于垢的东西,散发出一种怪味融进饭菜。大家习惯了。只是一生病,便怪罪于热气,蒸饭蒸菜热气重。
生米生菜放在木箱里,木箱放在蒸菜的礼堂或住的宿舍里。一个宿舍几十人,每人一个箱子。冬天一个星期不洗澡不换衣服,夏天只有两三件内衣裤。回想起来脸红,那时晚熟,穿件大裤衩就去上课。我和哥两箱子,一放宿舍,一放食堂里的大厅,靠根大柱子,中间有天井,雨天还得把箱子往屋檐下挪,防雨水淋。这里是公共的区域,没人看守。我们的菜筒没人偷了,箱子又免不了遭人惦记:内有辣椒粉。后面我们连辣椒粉也不带了。
生活用水自打,用自己的桶和绳。把绳头挽在手里,往井里放桶,先急后缓,待桶底坐着水面,任其小旋轻晃,瞄好角度后,横对桶提手轻轻一抖一纵绳,桶一个一百五十度左右的小翻跃侧扣水面,慢慢下沉再桶口翻起朝上,水满了,提上来。我们用桶打水洗脸洗澡洗碗洗衣服做饭,也用桶比试打水谁更快。有时候绳头没挽好,滑掉井中,桶沉井底,便找来磁铁把桶吸到水面,再用钩子钩住桶提手拉起。桶平时大都放在外面,倒是没被偷过。男孩子在井边洗澡,只穿件内裤或淋或搓,似乎没有顾忌过女孩子怎么看。那时乡下挺保守的,但这方面却不懂得害不害羞。
我和哥背的东西越来越简单。先是不要竹笋,再是不要辣椒粉,只有米和两三样干菜,一点盐,一瓶油。油落在现在绝对高端:纯天然野生茶油。我们不想吃茶油,只想吃猪油。可当时,猪油是奢侈的,而我们家捡的茶籽榨油每年至少可榨几十斤。我们俩在学校吃油有定量,一个月一瓶,500克的一瓶。有一次,背的中途放包动作重了点,油瓶碎了,我们一个月的菜没放一滴油。即使我们的菜越来越简单,哥有两三个同学还是经常到我们这蹭菜。
这是蒸饭岁月。中考我考入一中,那是县里的重点中学。他们说我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大学,其实那时候一中应届生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多,还包括大专中专。这已然是好学校。

重点中学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不用蒸饭,也就不用担心丢饭盒。自己的饭盒自己保管,开饭时排队买饭,给饭票菜票。菜票有四角两角的,用钱买。饭票论份,四两一份,可以要半份,有二两的票。饭票可用米换,一斤换一斤,也可用钱买。我父母在外打工,家里没米,只能买。某年米价突然倍涨,K同学涨价前换了很多,高兴得不得了。我也幸好买了几十斤。现在学校还允许农村学生用大米换饭票吗?
三件事印象很深:一是我一顿能吃三份饭,垒得高高的,三两分钟几口一份。当然我不是最能吃的,据说有同学打赌,吃了十二还是二十个大馒头(有待考证),吃吐了。其实吃七八个馒头是常事。但我们平时不敢放开肚皮吃,偶尔才犒劳下自己。二是里面打饭打菜的都是师母。我们乡镇中学的校长因教书好调进一中,师母跟来学校到食堂打饭。她认识我,对我很照顾,每次看到她,喊句师母,她抬头笑笑,然后饭拣厚的给,菜勺舀满点、稠些,有时挑点油渣打来。那时打饭,先去窗口看看,她在哪个窗口就排哪里的队,那点照顾让难吃的饭菜变得可口了很多。三是练出一身挤功。上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不拖堂,我们便飞一般冲到饭堂。其实老师多知道这情况,非不得已不拖堂,有的老师贴心,还会提前点放学。这一两分钟可以让我们占据打饭先机。多数时候饭堂是排队的,经常有教学年纪组的组长在维持秩序。有时候也乱,挤成一堆。长期的实战使我练就了过硬的挤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挤到窗口前,后来挤公交啥的就没怕过。

食堂在教学楼东侧,再东侧紧挨着女生宿舍。女生打饭出门,下个坡就到了宿舍。男生打饭出门,边走边吃,有时候绮想,女生宿舍到底什么样?其实开水房就在女生宿舍后,打水时也想去看看。有一天,据说有人偷窥女生宿舍被抓,我们替那人感到丢脸。自己终究没敢去女生宿舍一次,也是遗憾,至今没见识过学校女生宿舍是什么模样。大学是军校,更没机会。
男生从食堂去宿舍,途经厕所。厕所永远臭气熏天,蹲坑,什么时候都蛆虫涌动,不仅坑里,甚至蹲坑的两边凸起鞋位上面也爬满了蛆。我们可没什么菩萨心肠,一脚下去,不死就是它的造化。途经厕所往往饭没有吃完,我们迎着臭气吃饭。心大一点的端着饭就进了厕所,掏鸟撒尿,舀饭进口,边吃边尿,毫无顾忌,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来了。后来有人问,饭里有土吗?有土算个什么事?我们经常看见老鼠屎,挑掉,把变色的几粒饭抠掉,然后若无其事的吃。跟饭里的老鼠屎一比,到厕所吃饭更算不了什么事。
饭堂的饭菜终究不好吃。我和K约着一起煮东西吃。当时哥在县城学修车,有煤油炉,煤油也好拿点,K则准备别的,大体是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那年代谁也没有什么便宜给人占。我们多煮米粉,也煮面条。难忘的是加上鸡蛋和豆腐,打得烂烂的一起煮。K动手多些,确实比饭堂的饭菜好吃点。
门口有小炒,比饭堂略贵,味道则好得多,偶尔我们会两三个人约着去炒一盘打个牙祭。
当年还有个毛病,爱看书买书,特别是高中数理化、中学生语数外等,期期不落,有时不免挤占伙食费。家里条件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饿过两三天的肚子。父母老笑我书毂子,每次进山出山背的包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书。现在偶尔拿本书就不错了,世事如幻。
这是我的打饭岁月,吃得不够饱更不够好,但毕竟没有很饿肚子。后来考上大学进军校,便体验着分餐生活。

军校供给制,大伙伙食费一样,集体分餐。据师兄们说,前一年还是全校办伙,每早有牛奶油条。我们进校后,伙食大队办,师兄们骂骂咧咧,恨不得学校倒闭了事。有时候斜视我们说,是不是你们带来的晦气。
分餐要有小值日。小值日负责把全班的饭菜打好分好,每人两个碗,一个盛饭,一个装菜,碗是一样的,都定人编了号。分饭菜前还做点事,几个人到厨房把饭菜抬到本队就餐区。吃完后,小值日刷公用的大碟盘筷。我很懒,队里其他公差多半消极怠工,唯有小值日和帮厨是积极的——帮厨就是到厨房帮工,多是洗菜切菜,碰到弄海带啥的就比较倒霉,炊事班战士是不干的,照例是帮厨的活,所以我们调侃,纠察的是爷爷,当兵的是大爷,学员是孙子。直到大四下学期我才敢反抗:按规定,帮厨是来监督帮忙的,不是来做苦力的。然后师弟们去做那一大摊子事。——积极的结果就是,帮厨的可以提前在锅里打菜,喜欢什么吃什么,甭客气,几百人的饭菜,不在乎几个人提前吃点,可惜帮厨几个月才轮得到一次;而小值日差不多每周一次,分菜时可以稍稍偏心点,不好意思的话可以挑块把好肉埋在自己的饭碗底部,吃的时候遮着点,巧妙弄进嘴,别让人看见。
大学里天南海北来的人,饮食习惯各不相同。学校位中部,稻米产区,对南方人影响不大。然后发现,北方人真能吃馒头,那么大、那么结实的馒头,我们只能吃两个——吃了四年,倒养成喜欢吃那种馒头的习惯——他们可以吃五六个。中午没馒头啊,他们早餐藏,往宽大的袖子里塞上几个,然后捏着袖口排队摆臂走回去,袖子里晃晃滚滚,煞是有趣。队干部应该知道这情况,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区队长也是刚毕业的学长,也理解我们不是?

冬天到了,我们不只盼望着春天快点来,更盼望着火锅快点上。没有现在这么丰富的菜品,多是粉丝加点白菜,可能还有点肉,其实不够分。但我们还是喜欢火锅,热气腾腾的,菜在汤里浮沉,人在桌边交谈,不用担心要求十分钟结束战斗,吃火锅可以吃个半小时,这是不成文的惯例,队里不会催。悠闲是生命的高级享受。
饭堂有时候会给些即食的小菜。我喜欢豆腐乳。开始班里很多人吃,逐渐逐渐减少。直到有一天看到蛆,我惊叫起来,已经不吃的同学淡然看着。有人说,早有了,怕影响你们的食欲,我把它们挑掉了。我一阵反胃,没有高中时的坚强,跑到厕所吐了起来,回到宿舍又吐了两次。阴影扎进心里,毕业后四五年,闻到豆腐乳味道还反胃。我对同学也有了幽怨的心理。
伙食谈不上好,也饿不到肚子,钱就不知道怎么合理地花。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第一学期爸妈给了三千多块钱——办酒席收的礼金。没别的用途,就每晚一包方便面加一两根火腿肠,吃不腻。不知不觉钱花完了,还没怎么请同学,平时还表现得挺小气。钱怎么没的,自己都纳闷。然后就觉得方便面火腿肠难吃,至今依然。经过反思,其后的大学生涯里基本没向父母要过钱:中间,有个表妹主动寄来过两百块钱;考研时,自己向四姑借过一千五;毕业分配前,让爸妈送两千,妈养了一年的猪卖掉,爸送来,然后我毕业了。
工作后吃单位饭堂,基本算是告别了学生阶段的饭堂,即使再到院校参加培训,也是另一种心境。

作者简介:秋梦悄醉,江西游客游西江,工作之余喜胡想。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