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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③ || 作者 陈璞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10-23
《回首有你的岁月》
第六章神汉的故事③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


好心没好报,有时候真是这样

奶奶尸骨未寒,彩云爹头一个闹起来。缘由是一位我死去几十年的叔爷,父亲他们一辈叫二爹的那位古人。单家齐才开阴府,一段经唱得天花欲坠,拜过阎君,准备喝茶歇口气,小叔家院子里,彩云爹当着程家众人的面说,二爹死的时候,哪一个的主张,请的是侯川的宋阴阳,看穴位下罗盘,我就在现场嘛,亲眼所见,那罗盘里面那根磁针转起来滴溜溜半天不停下,当时有人就说山向不利呀,死人埋下去活人倒霉,人不知道鬼知道,宋阴阳就说换一处地方,这屋里咱们家阴阳老爹还骂人家是半吊子,犟着葬下去遂了他的心意才作罢。那会儿咱们弟兄里头哪个懂这些,就这屋里老爹晓得来龙去脉,二爹那个坟,山字在癸未,老爹偷偷改了一毫米,你们家发了,顺心遂意,我们几家逢着年份就倒霉,去年河畔上德昌家死了女人,今年我家死了牲口,明年还不知道轮到谁家死什么呢。

彩云爹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头一个惹恼了三叔,他最是一个暴脾气,这几天彩云爹上蹿下跳,指桑骂槐,因屋里躺着奶奶,三叔也就忍着,这时听了这话,逗起三尺无名,再不和彩云爹废话,抡圆了胳膊,上去一拳打在彩云爹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彩云爹捂着脸蹲地上,血从指缝中流下,如檐水般点点滴落。众人慌得忙过去拉架,搬开手看,就见彩云爹的鼻子歪到一边,鼻孔朝上,血把一个人糊了。彩云家那一方的,见彩云爹挨了打,哪里能饶过,嚷嚷着冲过来,有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锨,有的拿了一柄锄头,这边二叔三叔也寻着镰刀斧头高高举起,横在胸前,双方算是对上阵了,怒目而视,互补相让。眼看将是一场大战,杨老师从灵堂出来,几步站在两派中间,看看这边,再瞅瞅那边,“嘿”的笑了,说:“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死的死了几十年,若有阴灵,早该转世为人了,妨谁也妨不到你们几个身上。若有疑虑,现放着神仙在里头,大家去问,谁对谁错都交给神处理,你们何必动刀动枪的,伤着那个也是伤了你们自己,何苦来。”

小叔家院子里闹哄哄的,我心安理得吃着小荷烙的油饼子,一面“哦”的一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油饼子吃多了呀,口渴了。表哥终于饭饱茶足,我早等得不耐烦,忙洗了茶罐子,倒水熬茶。小荷竖起耳朵,听那边吵架的声音在寒冬的冷风中传播,挤进我家梅花玻璃窗,钻进她的耳朵里去。

我的一杯茶还没烧开,紫嫣跑进来,神色慌张,进门就冲我和表哥喊叫起来:“快去呀,那边打起来了。”我只当是她恶作剧,她总是这样子,就爱咋咋呼呼,刚要问谁和谁打起来了,紫嫣上来一把拉我起来,道:“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你的心是肉长的吗,小心油饼子噎死你。”一面气得面红耳赤,伸出指头指着表哥,却说不出话来。表哥最怕紫嫣的嘴,什么难听的都骂得出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忙拉了我急急赶过来。进门就见王神汉神仙附体了,威风凛凛站在院子中间,一手抓一条五六米长的鞭子,一手握一杆三齿钢叉,鞭子甩得放炮似的,钢叉抖得下冰雹似的,接着大吼三声,从我们家老屋跑出去,沿着村中小径急走,老王手下那几个,在后面吆喝众人紧紧跟上去,于是,人如流水,淌过一个村庄的夜半,村子上的狗竟鸦雀无声,吓着了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惊奇,紧追慢赶,尾随表哥而进。一时出了庄子,灯笼火把照亮了半边天,我辨析去的方向,竟是往我那位死了几十年的叔爷墓地过去,那几个老王的手下手中提着锄头铁锨,一个甚至提了一桶煤油,他们早有准备的,看这情形,只要王神汉吐出那个字来,他们就要刨出叔爷,挫骨扬灰。单家齐气喘吁吁,紧跟王神汉,再三劝说道:“这个,你知道的,人死多少年,早化成灰了,别折腾,神仙也是讲人情的,小心遭报应。”

爷爷对他这位死了的弟弟感情深厚,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总念念不忘,每年清明节年关上,会带我们一起来给叔爷上坟培土,有时候他乘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还会掉泪下来。老王准备刨叔爷的坟,火烧叔爷白骨的时候,爷爷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他那个雷劈的桃木雷尺。爷爷的这根雷尺大有来头,爷爷说桃木辟邪,雷劈过的桃木做出来的雷尺,能镇住神仙。雷尺和古时候官老爷审案时拍的那个醒木一样,醒木是吓人的,雷尺是吓唬鬼神的,老王神附体后,一半是人,一半是神,自然能用到雷尺。我忽然对爷爷肃然起敬起来,他平时弯腰拖胯的,跨过上房门槛都费劲,一尺长的胡子比冬天的雪还要白三分,今夜的这个时候,她挺直了腰板,一手举着雷尺,一手抓着几张黄纸,口中念念有词,样子十分威风,大有关云长横刀立马的气魄,想来他年轻时一定是条好汉。

我们家这边,表哥最兴奋,几步冲到爷爷身边,摩拳擦掌,也是威风的很。父亲在爷爷之前赶过来,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得不来,虽然他是个好清静的人。父亲先还劝彩云爹,彩云爹哪里理会他,说神自由神断,咱们听神的好了。父亲目瞪口呆,一时犹豫起来,看我在身边,忙让我去喊村长。村长这阵子就挤在人群中间,他是另一个庄口的,各庄口各有规矩,我们庄口的事,他不方便发言表态,随众人看热闹而已。我拉他到父亲面前,父亲脸沉沉的对他说:“千万不敢闹出事来,快想办法制止,出了事我兜不住,你跑不了。”唬得那村长气不敢出,他舍不得一月几十块的补贴,慌忙哈一下腰鞠一个躬,过去扯住老王一个手下,嘀嘀咕咕说上了。

父亲站在众人外面,脸色灰白,胡子拉碴,看得出他心事重重,我劝道:“累了回家去吧,回屋歇会儿也好,叫小荷下碗浆水面给你吃。爷爷在这儿,他们闹不起来。”父亲漫不经心“嗯”一声,道:“你怎么知道出不了事儿。”我笑道:“神仙也怕恶人,爷爷恶起来,鬼神都怕,何况他姓王的神汉,也是个凡胎肉身,专会装神弄鬼,他骗得了旁人,骗不了爷爷。”父亲“嘿”的笑了,气色顺了不少,说:“不出事最好。”

然而事儿已经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叫人哭笑不得,表哥竟然把王神汉打倒在地,还踩上一脚。当时老王神仙附体,和爷爷对上阵了,爷爷念动送神咒,想把神仙和老王分开,那老王死活挺着不歇马。爷爷年老体弱,经这半日折腾,早累到不行,身体左摇右晃,已有些站立不稳,眼看要败下阵来,表哥大怒,上去抬腿朝老王胸口踢过去,伴随一声大吼,那老王应声倒地,张嘴结舌,天荒地黑,呼吸困难了。村长刚好赶到跟前,忙蹲下查看,早已昏了过去,原来表哥劲儿使大了。众人再无心思惦记火烧叔爷的枯骨,乱哄哄来抢救王神汉,几个抬起往回赶,有人说快送医院,有人说快请神来,他们忘了,神被我的表哥一脚踢回原形了。天黑路远,一路颠簸,到村口时,就颠醒来了,伸手摸着胸口,喊疼。三叔一本正经说,神仙也会胸口疼吗?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我在人群中寻了半日,彩云爹不见了踪影。老王手下还有人不服,嘴巴不干不净的骂人,表哥过去两只手抓他起来,一使劲,扔到路旁一棵大柳树树杈上,任他百般求饶,不管不理,径自离去。和那人一起来的,忙过去救他下来,也就规矩了。回到老屋,老王还想闹,单家齐去他耳边说了句话,顿时蔫巴了,不羞不躁的坐那里吃烟喝茶。

灯光下,我看见彩云姐脸上愁云密布,她是来找她爹的,可她爹已不知所踪。我想跟她说句话,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奈一声叹息,朝她摇了摇头,觉得不妥,又点了点头。彩云姐跟着学样似的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一场好戏收场,奶奶的丧事有条不紊推进。

天放亮时,我回自己家去,父亲正吃小荷和紫嫣两个一起做的臊子面,见我进来,紫嫣忙把一碗端我面前,说:“哥,你吃这是谁做的。”我吃一口,味儿很香,肯定不是小荷做的,她做不出这个味儿来。但我还是说:“小荷做的。”紫嫣嘟噜起嘴巴,冲我喊:“下回别想我给你做好吃的。”

父亲撂下碗,问我那边这会都忙什么。我添油加醋说老王愤愤不平,还想闹事,单家齐一言定乾坤。紫嫣和小荷未去叔爷坟上,夜里的事她俩知道的不多,爹粗略说了些,没说细说透,这会紫嫣就缠着我,要我讲给她听。我是好口才,说书似的一路讲下来,讲到爷爷八十岁不服老,表哥大战王神汉,父亲先撑不住,跺着脚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流下来,我还从未见过父亲在我和紫嫣面前这么畅快笑过。紫嫣忙拿毛巾淘湿了给他,父亲随意擦了把脸,毛巾扔茶几上坐直了听我说书。

紫嫣和小荷两个也笑得打跌,一个趴炕头上,一个伏书桌上。紫嫣笑得拿捏不住,过来捏着拳头在我背上捶了好几十下。小荷笑道:“这神仙也太窝囊了吧,一定是你胡编乱造的,逗我们笑。好紫嫣,你替我打他没羞躁的。”父亲说:“紫嫣你们两个再收拾两碗吃的,寒雨去叫你娘回来吃,这几天我看她灶上最忙,不敢累出病来,就到年里了。还好今儿出殡,生老病死人之伦常,谁也逃不脱这个关节,入土为安吧,做儿女的,也就能做这个了。”我答应一声,穿了衣服出去。小荷的目光替我掀开那道门帘,我抬手撮一下嘴,挥手甩向小荷,小荷嫣然一笑,朝我悄悄唾一口。紫嫣看见了,掐着小荷的鼻子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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