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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了3000年,商纣王有话要说

 微笑如酒 2020-10-24

2020年10月1日,《姜子牙》全国公映,截至目前,票房突破15亿。
在《姜子牙》之前,去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同样是现象级作品;在《姜子牙》之后,乌尔善策划的“封神三部曲”也箭在弦上,封神宇宙呼之欲出。
封神宇宙中的核心事件,无疑是武王伐纣。在封神故事中,伐纣的起源是纣王荒淫无道。
然而,除了是一段上古神话之外,武王伐纣也是一段真实的历史。近些年来,无论是考古证据,还是文献解读,都在支持另一种相反的观点:暴虐的纣王,或许是后世加工出的形象,而武王伐纣一事,也远比我们以为的更复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
在2500年前的《论语》中,我们能找到试图为纣王“翻案”的最早的文字记录。
作为“常相鲁卫”的孔门弟子中政治经验最丰富的人,子贡一针见血地指出:纣王的“不善”,是因为在成王败寇的比拼中“居了下流”,所以“天下之恶皆归焉”。千古暴君的形象非一朝一夕奠定,而是“千年积毁”的结果。

影视作品中的纣王形象

武王伐纣最可靠的历史文献之一是《尚书》中的《牧誓》篇,这是周武王在牧野之战前向从征将士和各路诸侯做的战争动员令,从《牧誓》中列举的纣王罪状来看,似乎都不太严重: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
满共四条:1、听信妇人(妲己)之言;2、不关心祭祀;3、不重用贵族兄弟(如微子、箕子);4、重用逃亡的罪人。
依现在的眼光看,这四条罪状都难以成立——这纯属商朝“内政”。并且,这份动员令并隐隐透露了商朝与周朝迥然不同的社会政治状况。单凭这四条,是绝不够论证“得民心者得天下”的。
影视作品中的妲己们
首先是关于纣王“惟妇言是用”的指责。
商朝妇女在社会生活中的参与度确实更高。大量文献与考古发现证实:商朝妇女拥有自己的土地、奴隶,死后可单独下葬,甚至能担任官职,参与祭祀、占卜的国家政治活动。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还曾作为杰出的女性将领,曾率一万三千人讨伐羌国——甲骨卜辞记载道:“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羌。”
其实,恰是从周代开始,女性的社会地位才一降再降,最终失去独立的人格,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庸。西汉的《礼记·郊特牲》就明言:“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后母戊鼎,为纪念商王武丁之妻铸,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其次,说到“不关心祭祀”,我们需要考虑的是纣王之所以这么做的深层原因。
虽说商朝的政体与西周一样都是“君主制”,但却有很大的不同:商朝距氏族社会不远,作为国家的早期形态,虽有“君主”,但专制王权尚未形成。商朝的大部分时期,神权都凌驾于王权之上,而使商朝政治表现出浓厚的神权政治色彩。《礼记·表记》中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这与“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的态度截然相反。
《尚书·洪范》中记载的“稽疑”(占卜)场面让我们得以窥见商朝的“贞人”集团(神职人员)的权力有多大,这其实带有氏族社会原始民主的遗风:国家政治事务取决于以下五个因素:商王、卿士、庶民、卜和筮。其中后二者代表鬼神的意志,只要二者反对,即便包括商王在内的前三者都赞同,国家的内外政策均不能施行。

甲骨卜辞

殷商数百年间,王权始终与“无事不卜”的神权处于激烈的斗争当中。直到晚商时期,王权终于占了上风:商王将卜筮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摆脱了此前处处受制于“贞人”的情况,甚至还发生了商王武乙“射天”一事。了解这一历史之后,人们就不会奇怪:好不容易才恢复王权的纣王,怎么会对由“贞人”主宰的祭祀活动感兴趣呢?
至于“不重用贵族兄弟”和“重用逃亡的罪人”,其实可以合在一起说。
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认为:嫡长子继承制始于西周,与殷商大有区别,这点已为后世学者公认。商朝的王位继承制是“父死子继”与“兄终弟及”并存,史书中记载的三十次王位传递中,“兄终弟及”的情况高达十四次。
这种继承制度一度引发了政局混乱,造成“九世之乱”和盘庚迁都。直到从武乙开始的最后四位商朝君主,才都由“父死子继”获得王位。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就清楚了:作为帝乙少子的纣王怎么可能重用兄长微子、王叔箕子呢?——他们本都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不重用”依然是巩固王权的需要。
至于“重用逃亡的罪人”实在称不上什么罪过,“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商朝君主向来有“不拘一格选人才”的传统,就像汉武帝提拔商人出身的桑弘羊,这么做也是为了制约朝内的皇亲国戚跟贵族势力。如果“重用逃亡的罪人”是一种政治过错,别忘了姜子牙就是逃亡西岐的殷商罪人

一场战争,两套说法
之所以花大篇幅分析《牧誓》中纣王的罪过,是因为《牧誓》作为《尚书·周书》的重要篇目,是可信的。1976年出土的西周利簋,是“武王伐纣”的唯一文物遗存。它的铭文记载了武王伐纣的具体日期:与《牧誓》中的完全一致。

西周利簋,又名武王征商簋,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但同样是《尚书》,同样是“战争总动员”,相较于《牧誓》,《泰誓》篇中纣王的罪名就瞬间多了起来:除了“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的大词外,什么“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等你我耳熟能详的“封神榜情节”就全冒出来了。
暂不论这些极尽夸张、惊世骇俗的反人类暴行是否可能集于一人,只“狎侮五常”中的“五常”就是典型的儒家伦理——“仁、义、礼、智、信”直到汉朝才由董仲舒扩充完成,孔子才有“三常”、孟子只有“四常”,所以周武王是不可能向纣王说出“狎侮五常”的话来的。
先秦《尚书》中的《泰誓》早已佚失。如今的《泰誓》据说由汉宣帝时期的民间女子献上,后代学者马融、孔颖达均对这篇来历不明的《泰誓》表示怀疑。现今基本确定:《泰誓》是后人的伪作。而真古文的部分《泰誓》被司马迁援引在《史记·周本纪》中:
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 
我们会发现:司马迁笔下的《泰誓》就与《牧誓》相差不远了,还是围绕那四条。
谁害了纣王的名声
在今天的记载中,通常将纣王的失败归因于他暴虐无道、失去民心。但依据《牧誓》中的记载,纣王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那么离谱。
《荀子·非相篇》中说纣王“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
《史记》点评纣王道:“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
纣王是一名勇武过人、热爱征伐的君主。这既为商朝开拓了疆土,也埋下了隐患。
郭沫若根据甲骨文和史书记载得出结论:认为商朝在经略东南、主力部队悉数派往前线征讨东夷之际,被周武王从西北方乘虚而入,纣王仓促之间召集奴隶应战,结果落得个临阵倒戈、身死国灭的结局。
殷墟出土的众多甲骨
纣王的名声之所以越来越差,被后世史书视为十恶不赦之人,始作俑者便是武王伐纣时为“师出有名”而作的檄文。
纣王本名受,在他生前,周武王称他为“商王受”,灭商之后,武王给他起了一个恶谥“纣”(指绑马臀的皮带,引申为残义损善)。
身死国灭后,商王受连本名都丧失掉了,何况后世的声名?自然只能任由他人涂写。
封神演义是神话,荒淫的纣王,也是一个历朝历代共同构建的神话,史学家顾颉刚曾考证,纣的70多条罪状都是周朝以后逐渐增加,剧情也逐渐强烈,战国时期增加了20项、西汉增加21项、东晋增加13项。
这些工作的集大成者,就是《封神演义》。而那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亡国之君的面目,就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一代又一代讨伐声中逐渐模糊起来。

2003年的一天,河南安阳一位老人在垂钓时偶然钓上来一只青铜龟,这是一只被埋藏了三千年的“纣王龟”。

商作册般青铜鼋,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青铜鼋的造型奇特,是一只被四支利箭射中的大龟。鼋的背部铭文,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商王在洹水一带狩猎,看到水中的鼋后,射了一箭,而同行的史官作册般(这是史官本人的名字)射了三箭。

事后,商王将射获的鼋赐给作册般,并特意令人仿铸成青铜器。收到赏赐的史官不敢居功,在这件青铜鼋上将此事记载了下来。

作为极少数见过“纣王”本人的史官,作册般并没有记下他对商王受的看法,这些工作只能在千年之后,由那些对商王受一无所知的人来完成了。

作者 | 纪扬

编辑 | 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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