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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殇(二十五)||刘根

 河南文苑 2020-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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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殇(二十五)

(八)长歌当哭(3)

时光从来没有停止它匆匆前行的脚步。

2013年春天。仲景路与建设路的交叉口,依然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交通依然拥堵不堪。离医院一步之遥却被困在乱糟糟的人流和车流中的救护车,依然响着那刺耳的笛声。

这个拥堵的城市啊,穿行着的依然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上演着的依然是一幕幕悲欢离合。

8年的光阴并没有给这个城市的交通带来多大的改变,反倒是偏隅于喧嚣、拥挤的老城区的二院,在时光的雕刻刀中,正日异月殊。

曾经低矮狭窄的病房大楼已被三十多层高耸入云的住院大楼所取代。院子西边掩映在现代繁华缝隙中的几间鲁班庙,是拆还是修,曾在网上引起了一场空前激烈的观点碰撞。

亦如那匆匆而逝的时光,无情的病魔也从未停下肆虐的脚步,一次又一地将魔爪伸向花甲之年的父亲。靠药物控制病情的他被迫第二次、第三次来住院治疗。

只不过这几次的入院,父亲似乎平静和坦然了许多。病已渐成气候,又不愿手术治疗,他仍天真地以为,无非是严重了过来住个两星期院,输点液就缓解了的。

殊不知,正如医生反复催他介入治疗时说的话,随着时间的延长,人体主要脏器的损坏是不可逆转的,病情只能愈来愈重,最终走向衰竭。

也许,他也想到了听从医生的建议,也许是考虑到了不愿给子女添加经济负担……总之,父亲当时的心理已无从考究了。

再次到医院看护父亲,父亲已经住在了新病房大楼的心内二科病房里。

在那个心内科亲戚的帮助下,找了一间二人病房。在经过抽血、彩超、CT一番检查之后,例行不变的就是挂上三瓶治疗心脏疾病的药水,扩张血管、降压、保钾、利尿……一成不变的治疗原则和方法,在他生命最后时光里,成了我们子女和家属最常见和最频繁听到的名词。只不过到他生命最后的一年时光里,又加上了吸氧和强心两项……

白天的时间里,在四五个小时的输液中,父亲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饮食也正常。我们姐弟轮流过来看护,亲戚、好友也不断过来探望。热情好客的他和病房里的一个从内乡县赤眉镇独自过来做支架手术的病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我们没有家属陪伴时,两人相互帮助,互相照应,打饭、取药、喊医生,形同兄弟。漫长的输液之后,经常是已经到了下午,父亲和他会在医院外面四处转悠一圈。

当我们子女过来时,他总是先问问我们工作忙完了没。短暂的交谈,内容全是让我们放宽心,照顾好小孩之类的。然后就是催促我们快点返回,不要耽误了接孩子和工作上的事情。殷殷爱子之情,想来仍倍觉感伤。

父亲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在医生的强烈建议下和我们的催促下,最终他同意花了三千多元,做了个在当时的二院和医疗领域都属比较领先的双源CT检查。

那个有着明媚阳光的上午,同病房的内乡病友举着输液瓶,我搀扶着花甲的父亲从病房来到了检查室。心脏的供血不足,已让他很难按照医生的指令去完成吸气、憋气、呼气等简单的动作。那一次的检查做得很艰难,父亲也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报告单出来了,上面显示父亲的心功能已经接近了II级,主动脉夹层趋于稳定,血管硬化并大血管60%堵塞。看到结果,父亲很平静,只是安慰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事的。大不了每年我来这里多输两瓶硝酸甘油就好了。

由于二院是宛城区的医保定点医院,而父亲是卧龙区户籍,报销比例较低。尽管我们都反复表示,住院费不用操心,可他还是只住了一周多时间就催促我们办了出院手续。

两周之后,父亲出院了。我从学校过来,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同病房的那个内乡病友,也帮助拎着生活用品,陪着父亲下了楼,留了电话号码,嘴里不停地说着:老哥多保重,啥都没有健康重要。有机会去内乡了,给我打电话……

2014年的春天,父亲第三次悄悄地住进了二院,也没有让几个子女知道。

从亲戚处得知消息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刚满1岁的女儿来到了依然熟悉的二院。

依然是形色匆匆的护士和病人家属,依然是飘着消毒液气味的空气。

穿过人群和车辆,刚走上台阶,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输完液了的父亲拎着水杯和母亲正坐在病房楼的花坛边前休息。

见到孩子的到来,父亲眉宇一下子舒展开来,他慌忙地伸手从车座上抱下她。久不曾见面的孩子哭着、挣扎着不让他抱,父亲慌着不知干啥好了。他把自己的茶杯盖打开,给孩子倒茶,孩子不喝。又让母亲去买了两个棒棒糖。这时,女儿才破涕为笑,伸手让抱。

安慰住了女儿,父亲才说道,(生病)谁都没有告诉,我就和你母亲过来输两天水,马上都出院了。你们忙你们的,不要操心我。照顾好小孩就是大事。

我掏出从银行取出的现金给他,他怎么也不要,一脸的怒气。只好作罢。

末了,他说到,天气还凉,小孩还小,早点回去吧!路上骑慢慢点,小孩坐车子易睡着,小心从车子上掉下来……

我不知道这一次探望后,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年里,父亲有没有再次来到这里。以他的脾气,除非到万不得已,他从不愿去给子女带去哪怕一点一滴的坏消息或一丝一毫的小麻烦,哪怕是通过一个电话或一句话的形式……

2017年的8月,午后的阳光正毒辣辣地照着大地。建设路和仲景路交叉口,依然是拥堵的车流和人群。我在非机动车道等绿灯。

远远地,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的身影从新建的二院急诊中心出来,穿过车流和人群,正匆匆地沿着仲景路自南向北走去。依然是黝黑的皮肤,薄薄的无框眼镜,右胳膊夹着个公文包。岁月没有改变他的精神矍铄,唯一变化了的是头顶变得稀疏了的头发。

12年前正是这个表哥的堂妹夫(父亲一直称其为“外甥”的亲戚),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力劝父亲做介入手术,并在随后的几次入院中,对父亲照顾有加……

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和火辣,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八)长歌当哭(4)

2014年6月30日夜里。刚刚安顿好折腾累了才睡着的一岁的女儿,疲惫的我也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又被手机铃声惊醒。三姐打来电话说,父亲心脏病发作,家人拨了120,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车辆正在往几十里外的家里赶。

慌乱中起床,拿上了屋里的现金和银行卡,骑着摩托就往医院赶。

深夜时分的人民路,路灯和广告灯依然闪烁和刺眼,没有了行人,只有稀疏的车辆疾驰而过。一切似乎都已入睡。从几家KTV的包厢里,偶尔会飘出几声走调了的嚎叫声。

灯火通明的市一院里,几个保安在来回地转悠着,偶尔会指挥下进院的车辆。救护车还未到。焦灼不安的我坐在在急诊楼前的长廊里的石凳上,想象着父亲发病时的难受情景,闷热和蚊虫的叮咬使我更加的心烦意乱。

将近午夜,救护车终于闪着警灯缓缓驶到了急诊楼前。

车门打开,父亲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正佝偻着腰坐在担架车上,右手打着点滴,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那一刻,我的内心在隐隐作痛。

在护士的帮助下,父亲坐着轮椅被安排进病房,装上了心电监护,吸上了氧。那个带着眼睛的、年轻瘦小的值班医生赶来,一番检查和问询之后,立即让护士采血。

我去交费并办理住院手续,姐夫则拿着四支采集了血液的试管,按医生的吩咐送往不同楼层的检验处。

按医嘱,心脏病人发病时是不能躺下的。父亲蜷着腿坐在床沿处,脑袋耷拉着,眼睛微闭,表情仍然痛苦。

医生把我喊到了值班室,神情严肃地讲解了他的初步诊断及治疗方案。入院诊断书上,“心梗合并心衰”几个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一种悲凉和懊悔从心底涌出。

9年前,父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在二院住院时,那个“亲戚”医生一定是告知过父亲在没有介入治疗的情况下病情的发展趋势及预期后果的。遗憾的是,父亲忽视了,作为子女我们也忽视了,第一次的机会悄然溜走。

2010年春,我领父亲去医专附院检查,那个在全市都小有名气的心内科王姓副主任医师曾对我们说,这种病的结果就是心梗或心衰,唯一可行的办法仍是介入治疗,且时机已经不可再等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心衰”这个医学名词。痛心的是,这次父亲又一次地否定了最后一次延长生命长度的机会。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结局。从发现主动脉夹层到这一次心梗发作和心衰症状的出现,短短九年的时光,无情的病魔也抓住了我们犹豫彷徨的心理,乘虚而入,让人措不及防……

一个小时过后,急诊科的主任领着几个实习生过来了。又是一番检查和问询后,主任神色凝重,当机立断对那个值班医生说,赶快把父亲送入重症监护室。

两位护士把父亲推进了监护室,两扇厚厚的玻璃门从里面被迅速地关上,并上了锁。刺耳的玻璃与地板摩擦声音一下子揪紧了被挡在外面的我们家属的心。

很快,医生把我和母亲喊进了医生办公室,讲解了父亲病情的严重性及可能出现的危险结局,并拿出了病危通知书。我在家属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但手还是有点颤抖和不听使唤。

监护室外,拥挤的走廊里,一排四个位置的座椅和一张移动空床总是被家属占据着。门里门外,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急匆匆的脚步声,加上一声声让送钱来的电话声和一个个神色凝重的表情包,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人世间最真真切切的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共呆了五天,这五天对于他自己和我们而言都是痛苦难熬和度日如年的。

每天固定的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里,每次只允许两个人进去。我们却没有为谁先进去而争执,每个亲人都是面带微笑地进去给他加油打气。

当他相交几十年的老友过来时,我们把宝贵的探视机会让给了他;当远处的亲戚过来时,我们又把这机会让给了他们。

父亲很少让送吃的,偶尔会让送点小米粥或开水。其余时间,我们姐弟分成班,轮流值守在门外,累了蜷缩在那张空床上休息一会,不敢远离,生怕护士开门吩咐事情。

虽然对可能出现的最坏结局我们也做好了打算,但面对着每一次护士喊到父亲的名字时,心还是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父亲恢复的很快,他梗死的心肌没有再扩展。在他自己和我们的要求下,医生同意了我们把他转到普通病房的要求。

转移到普通病房的父亲,身上仍连着心电监护仪。靠近颈部的地方插着静脉营养留置的导管,乳白色的营养液正一滴滴地进入他的体内。相比之下,他的情绪比进入监护室前很大的改观,也能和我们谈话了。

又过了两天,父亲开始自主进食了,也能下床自由行动了。他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开始和病房里的病友有说有笑地交谈。

当别人问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在监护室里住了几天的情况时,他微笑着,似告诫人家说,再严重的病,说什么也别去那里面受罪!那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没有早读的夜晚,我陪着父亲在病房。父亲总是让我早点入睡,别耽误了工作。

在这次发病之前,父亲突然得了一种怪病,饭量惊人,吃的多,却又饿的快,做遍检查也没有查出原因。这次住院也顺便又检查了一遍,排除了糖尿病和其它内分泌疾病。

晚上餐厅开饭的时候,他总是说不饿,先不吃着。让我先去医院餐厅吃,回来时从食堂里面打来一份面条或稀饭。后来,我明白了,父亲是怕他夜里饥饿袭来的时候,一来餐厅早已关门,二来怕打扰已经睡下的我!

得知真相的我,鼻子酸酸的……

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个能加热和保温的饭盒,每晚把父亲吃了一半的饭保存在里面。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父爱如山,厚重而永恒。从襁褓中到牙牙学语,从幼儿到成人,再到自己为人父,父亲把满腔的爱都无私地给予了我,即使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举步维艰,心中想的依然是如何不给孩子添麻烦!

一周之后,父亲出院了。

走上车的那一刻,他扭头看了一眼眼前急诊大楼,无从得知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心情应该是舒畅的。庆幸从鬼门关里闯了出来的他,诅咒着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大病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处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状态了。


作者简介: 

刘根,河南南阳人,中学教师。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当地媒体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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