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北京故事)大杂院[上] ||徐永群

 河南文苑 2020-10-24

上方河南文苑”即可免费订阅本刊

(北京故事)大杂院[上]

作者:徐永群(悉尼)


在我儿时印象中,我家由东四搬到西四,爸爸僱了一长溜的三轮车,浩荡的车队排滿了半条街。
 
   所有车辆都装滿滿的,这些平时板爷富有经验,尤其是铜床,波斯地毯,大衣柜都包裹严实,细软家私均装在各式各样皮箱内。
   
  妈妈眼圈红红的向邻居们告别,我很高兴的与胡同内看热闹的小朋友嘻嘻哈哈,告诉他们我家搬的地方离北海近了,往西几里地就是动物园,欢迎大家来玩。
 
  故土难离,妈妈不知什么原因,带着我围着这套即将拆迁的四合院又巡视了一遍,妈妈噙着泪花表情凝重,向着空荡荡深宅大院鞠了一躬,若干年我长大才知道,这套四合院住过我家三代人,有近百年历史,妈妈也是在这院里出生的,对这个院有着深厚的情感。
 
  我们搬迁啦,住进了公房,实际上就是大杂院。初进这个大院,我就与东屋的小牛干了一架,他看到堆到当院傢什好奇,带着几个小孩扯住那地毯滚着玩,被我拦住后抓搡起来,在这帮孩子起哄声中,我们俩摔跤,当然我占了上风。不打不成交,我以后就成为这大杂院里的娃娃头。
 
  大杂院里住十八户人,每家都四,五个小孩,与我年龄悬殊不大的发小们,初步统计一下也近六十多位。我们感到生活很不方便,全院就有一个水龙头,一个分男女的厕所。
 
   爸爸很看得开,大家不是都这么过吗,我们也能办到,当年袓上由山东闯到北京,什么都沒有,最后才挣下家业。现在国家虽然征用我们宅基地,还是给我们解决了四间公房,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瞧瞧我们院里有全家八囗人才住一间房子。
   
  妈妈不吭声了,从此我们在这大杂院里开始过平民生活。往日的风光,显赫,都成为了历史,成为永久的记忆。
   


苐二天早上,我在睡梦中即被东房的声响吵醒,大杂院房间都不隔音,有点风吹草动都暴露在公众视野中。

  有人在急促敲打东屋的窗户,喊道:"郭师傅,您快起床,食堂出事啦!"
 
  室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回事?急急火火的!"
 
  "郭师傅,我发面放碱大了,馒头全蒸黄了,怎么办呢?"
 
  "哎,我当是多大的亊,还以为是火上房啦。"
 
   "那劳您圣驾,回单位处理一下,省得那些司局长吃不了早饭,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要倒霉了。"
   
  "哈哈,为师教你一招吧,你甭在这里丢人现眼啦,赶快回去重新再蒸一遍馒头,锅里不要放水放醋,熏一会儿就全变白了。"
 
  这位被称为郭师傅的人,从始至终也没有穿衣下地,仅仅躺在被窉内,隔着窗户面授机宜。
 
  得勒,我被吵醒了翻身下床,先到厕所出恭吧,全院就这么一个厕所,自己只有入乡隨俗提前行动吧,过会儿外面排成长队怎么办?
 
  我见到郭师付啦,他出来倒尿盆,见到我楞了一下,咦,新搬来的?我见到他头发都白了,走路蹒跚不利落,赶紧上前道,爷爷,早上好!
 
  郭师付咧开嘴笑了,这孩子真懂礼貌,好!他又慈爱的眼神看看我,哎哟,这孩子虎里虎气透着精神。然后用手抚摸我的头发,我心里这硌佯,您可是刚倒完尿盆呀!
 
  郭爷爷是苐一位登门拜访,见过我的爸爸妈妈,并告诉我的父母,他是部里掌勺的大师付,今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爸爸妈妈初来乍到,有这位有资格的大厨作邻,甚感荣幸。
 
  中午郭爷爷拿回来几个经醋熏过的馒头,确实又白又宣,但掰开里面还是黄色的,渗的碱太多了。
 
 郭爷爷问我上几年级,会作算术吗?然后把我叫到他家,拿出几个存折让我加一下,我算了一下共三千元,您可是大财主呀!
 
  郭爷爷更得意了,他将数字写在挂历上,让我一个月帮他算一回,我这才知道郭爷爷老伴在农村,他们没有孩子,郭爷爷工资很高,平时一日三餐都在单位吃,他又无什么花费,就拼命攒钱呗。
   


北京的冬天气温寒冷,西北风有时达到四,五级,每年逢这个时候当院的水龙头经常冻着,我们各家都有人出来,提着滚烫的水壶浇管子,几壶开水下去不一会儿水管哗哗流出清水,孩子们欢呼雀跃,就像打了一场大胜仗。

  自来水通了,但地面上却结一层厚厚的冰,稍不留神很容易滑倒,郭爷爷又搬来自己的徒弟,拉来一平板车的土垫上,还买了许多草绳子给水管都缠上,院里左邻右舍都対郭爷爷评价是扪门,吝啬,小气,守财奴,可这次郭爷爷出手大方,嬴得了大家的尊敬。
 
    我又给郭爷爷统计他的存款,这个月他又存进一百元,我诧异询问,您难道不吃不喝吗?郭爷爷胸有成竹,过几天还发加班费,夜班费,这个月零花钱够了。
   
  我回到家,从床下土里扒拉出一根胡萝卜,草草冲洗一下就开始吃了,那时候胡萝卜又甜又脆,搬到大杂院沒有厨房,我家的冬季儲备大白菜,土豆,胡萝卜都堆在床底。
 
  我很不习惯大杂院的生活,不喜欢这里的人,不愿意与小朋友玩,磨着妈妈说:"咱们搬回四合院吧。"妈妈总打岔,去,今晩我做疙瘩汤,让你郭爷爷喝一碗,问问人家是不是再添点什么佐料?
 
  傍晚北屋又闹翻了天,我也跟爸爸妈妈过去看看,原来是白家老太太在责打两个孙子,她喝令两个孙子跪着,用皮带抽打他们,这两个孩子一声不吭低垂着头,反正穿着厚厚的棉衣打也不疼。
 
  爸妈劝老人家息恕,有什么事讲道理,不要责罚孩子。白老太太气的直哆嗦,这俩混俅,三天不打敢上房掀瓦。您猜猜他们干什么坏事啦?翻墙进动物园去玩,逃避门票,老二的腿还磕啦,这如何了得?
 
  我们劝住了老太太,我拉起了两位小孩,妈妈使个眼色,永群,带两个哥哥到咱家去玩吧,我们再跟奶奶聊会天。
 
  "贵客盈门"我热情款待,从窗台上拿下三个冰柿子,我们就着冰喳子吃着,两位白家少爷"死不悔改",还邀请我一起蹭票逛动物园,我说冬天园里冷冷清清,动物都冬眠啦,有什么看头。两位少爷眉飞色舞告诉我,动物园烧暖汽,动物都撒欢着,倍过瘾!
 

郭爷爷让我跟他到东直门长途汽车站走一趟,原来是接由河北农村来的郭奶奶。

  汽车原计划是上午十点到,不知什么原因到下午两点还沒有踪影,郭爷爷叭嗒,叭嗒吸着旱烟杆,我饿得饥肠咕噜,附近又有卖小吃的,不时有飘着葱花的香味,我更难受了,摸摸兜里身无分文。
 
  熬到下午四点了,那辆老掉牙破旧的客车终于进站啦!郭奶奶虽然来自农村,却很白净胖乎乎的,她是小脚走路不利落,还带着一个拐棍助力,郭爷爷扛着大包小包,让我挎着包袱皮,搀扶一下郭奶奶,郭奶奶慈眉善目乐呵呵问我几岁了,还掏出一把大红枣让我吃,我虽然肚中饥饿,但沒有在大庭广众下吃,还是回家洗干净再吃吧。
 
  回到家妈妈知我中午沒有吃饭,勃然大怒骂郭爷爷大财迷,把孩子饿得这份上,真缺德!我头次听妈妈骂郭爷爷是个绝戶,若没有爸爸拦着,我妈非要上门兴师问罪。
 
  翌日早晨,我拿着姥爷给的两角钱,准备上护国寺吃早餐,又被郭爷爷叫住,让我同他到单位去一趟。
 
  郭爷爷原来是邮电部机关食堂的大厨,我们直接进入厨房,就看见炊事班人员都站了起来,对郭爷爷非常尊重,师付長,师付短的叫着,郭爷爷面无表情威严的坐了下来,然后喝令值班徒弟,上一盘包子,两碗稀饭,还上一盘酱牛肉和咸菜絲,赶情人家是专程陪我吃早餐,是对昨天的一种补偿吧。
 
 我吃的很饱,包子个个肉丸的,我对郭爷爷讲,您上班吧,我回去上学啦。我说完后从兜里掏出那珍贵的两角钱,恭敬放到郭爷爷面前,请您收下,这是我的早点钱。哈哈,郭爷爷爽朗大笑,我是这个食堂大拿,怎能收你这小兎崽子的钱!
 

我们大院又陆续搬进几家,有朝鲜战场下来的转业军人,还有由印尼回来的归国华侨。

  由于老北京人的老礼,客套,谦让,形成了一股风气,人人见面都很客气,您,您称呼不断。
 
   我自小爱下象棋,在孩子圈里无对手,我开始将目标转向大人,端着棋盘登门讨教。
   
  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遇上一个棋迷复转军人言叔叔,他在汽车运输公司当司机,下班后就到当院喊道,永臣,过来杀几盘。他是湖南人,普通话讲的不好,我多次纠正俺是永群,不是永臣。
 
  我们厮杀上瘾,水平相当,有时候都顾不上吃饭。言家阿姨端上米饭,辣椒炒肉,言叔叔边吃边下,有时候劲头上来,嘴里应喊将,他却喊成吃,吃,惹得围观者哄堂大笑。
 
  俺也是家中的宝宝娃,妈妈决不允许儿子饿肚子"沙场大战",满满给我煮一海碗抻面,浇上炸酱,亲自送到前线,我也是吃面下棋两不耽误。
 
   我啃一口黄瓜,扒拉一大口面条,言叔叔又往我面内拌些辣椒炒肉,受其影响俺这北京长大的孩子,酷爱食辣椒,至今还沿袭这优良传统。
   
  院里还有一个小孩,智力有缺陷,但特爱看棋,坚定的站在我一边,见我赢了眉飞色舞,我不幸输了,他痛哭流涕,对如此通情达理的傻三,我只有拿糖块赏赐吧。
 
  每晚与言叔叔对奕,成为大院一景,邻居们自带小马扎观战,我们也将阵地由屋里转移到当院,自觉接受左邻右舍的检阅。
 
   郭爷爷下班回家,见当院还挑灯夜战,招来不少蚊子,他举着蒲扇吆喝着,差不离就行了吧,都回屋睡觉去,明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对老人家,言叔叔也是顺者为孝,我们只有呜金收兵,明天再战。
 


傍晚,我与言大叔在当院又开始摆棋了,这时候妹妹给我端来一大碗米饭,上面还有一个狮子头(硕大的肉丸子),我喜出望外,趁言大叔思考之际,我先扒拉吃饭。

   我三口两囗将狮子头吃完,询问妹妹锅里还有吗?妹妹回答你想的美,爸爸就带回4个,妈妈偏心就单独给你一个,我们大家只能吃三个了,妈妈又加些许多大白菜。
   
  我一时无语,当下好好下棋,让言大叔输得屁滚尿流,我也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吧。尽拣些歪道理替自己说话,妹妹心情不畅一边嘟囔着撤了。
 
 我与言大叔进入了白热化,下棋进入了残局,走一步棋要考虑周全,若不注意滿盘皆输,我的大车已穿插进入敌营,我显得很轻松,而对方的言大叔表现的焦虑不安,今天又让这小子给耍了!
 
  我看见妈妈从家里出来,端着一大盘烩菜,我眼尖瞅见上面摆着两个令人垂涎欲滴的大丸子,我最喜爱的狮子头!您这是送给谁呀?妈妈嗔怪的瞪了我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甭管闲亊,你白奶奶住院啦,这菜还是给白家那俩小子吃吧。可怜俺的弟弟妹妹们,你们几个人仅仅能吃一个狮子头了。
 
 听到妈妈声音,言大叔起紧站了起来,连呼大嫂您辛苦啦!院里新搬这几户湖南人,在北方不习惯这里生活,他们喜食大米,但粮食供应米面要搭配,他们叫苦连天,妈妈就动员全院北京籍居民,用米票换他们的粮票,帮助他们逐步适应北方的生活。后来又亲手教他们做面食,蒸馍馍,作面条,包饺子,这样我也能吃上米饭啦,不用省下米票给他们,否则天天啃馍馍。
 
  妈妈的威信很高,受到大家的拥戴,每天叔叔阿姨们上班了,都把家里钥匙挂在我们家,妈妈要烧好几壶开水,我们放学后,妈妈就让我们给他们灌好开水,让叔叔阿姨们下班后能喝上开水。
 
  白家小子又叫我到平安里大街逛逛,我们看到了无轨电车在试运营,我们追逐着,感到这无轨电车很新鲜,速度又快,当年在前门大街还运行是有轨电车,我们孩子们都俏皮,见有轨电车开过来,一齐喊着:"当我儿子吗?"电车"垱垱"响着,我们站在铁轨边上开心的大笑。
 
   在平安大街见到爸爸同事,李叔叔酒足饭饱从酒馆钻出来,见到我喊住我,然后递我一包炸蚕豆,小子,有空儿陪叔叔喝两盅。我小小年纪不敢恭维,那敢沾酒,让老爸知道我外面喝酒,不把我抽个半死。
   
  见到我恐惧的神态,李叔叔哈哈大笑,又开始自吹自擂,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快乐的单身汉。哪像你爸爸要养活好几张嘴,在单位买份肉丸子,自已就喝些菜汁,就着干馒头,说要省下这4个肉丸子帯给孩子们吃。
 
  我们都不说话,白家老二还嗚嗚哭起来,徐叔叔,您太好了!
 
  天很晚了,我望着滿天的繁星,内心独白长大后,好好挣钱一定让爸爸妈妈过上好生活。

(待续)

作者简介:

徐永群,笔名宁津,老陕,京油子,北京老三届知青,曾在陕西插队,工作及生活近廿年。88年调回北京,开始第二次创业,由工人干起功成名就,成为集团公司老总。酷爱文学写作,文章多次见报,现移民澳大利亚,任悉尼北京会会長。


阅读是一种修行,分享是一种美德,你所看到的,也许正是别人所需要的,感恩分享!

投稿邮箱3182529240@qq.com

628

扫描关注免费订阅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