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如钩的弦月挂在天边，有闪闪烁烁的星星陪伴。我喜欢这沉沉的睡意朦胧的仲夏夜色。再凝神静气地倾听循环播放了无数次的歌曲，被它打动，无语凝噎。当降央卓玛那低沉、浑厚、委婉、妩媚而动人心弦的接近灵魂介质的“那一日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是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传入我的耳鼓，我仿佛看见拉萨西北的玛布日山上的布达拉宫在夕阳中矗立的模样。飞檐外挑，屋角起翘，经幢宝瓶，铜瓦鎏金，整座辉煌的殿宇沉浸在夕阳下，带着一种孤傲的壮美与苍凉。我也好像看见三百多年前，那个白日里端坐在至尊佛座上，接受朝圣者膜拜的雪域最大的王，在夜晚苍茫暮色的掩映下，挣脱了那座西藏最美丽的宫殿，逃离人间的舞台，给自己换上华丽的服装，套上飘逸的秀发，瞬间摇身变成一位潇洒的英俊男子----仓央嘉措。他要流浪在拉萨街头，去一家灯火辉煌的酒馆，赶赴一场青春的盛宴，去等待一番情劫般的邂逅，去做世间最美的情郎。
相传仓央嘉措在被选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入选达赖前，在开满格桑花的家乡已经有了一位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他们原本终日相伴，隐于远在天边的村庄里耕作放牧，青梅竹马，恩爱至深。进入布达拉宫后，他厌倦美丽深宫内单调而刻板的生活。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在幻想着还能与自己心爱的姑娘在月光下的青草滩上私会，闻着她芬芳的气息，看着她甜美的微笑，诉说着分别后的思念。然而，月光再亮，终究冰凉。人世间有多少感情最终输在了等待的长河里。女孩在越来越绝望的等待中，她终于熬不过众人的指责和目光，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埋葬心底，含泪披上嫁衣，做了别人的新娘。这也是仓央嘉措心头最痛的朱砂痣。过往的誓言，都成了虚空。曾经约好的余生一起走，在转角的路口就迷失了方向。可这终究是谁之错，又是谁之过呢？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如一株草，一棵树，草木尚可经历春荣秋枯，而浅薄的缘分，有时则短如春梦。当失恋的伤口渐渐愈合，仓央嘉措那颗年轻的心，如同四月窗外蔓延的青草，在和煦的暖风吹拂下，开始蓬勃生长。他不再懦弱，经常趁夜色朦胧从布达拉宫侧门走出，在拉萨街头，在八廓街的小酒馆里，以宕桑旺波的身份与一群有着同样旺盛青春的年轻歌者邂逅，他们在一起对酒欢歌，享受着青春应该有的待遇。夜晚的小酒馆，灯火璀璨迷离。拉萨城里许多年轻的男女会不约自来，只为将炽热的青春演绎到底。他们夜来相聚，天明散去，谁也不问谁来自哪里，又将向何方归去。仓央嘉措是这个酒馆里最风流最俊美的青年，他独特的气质与秋波似的眼眸令那些美丽的姑娘怦然心动。而这里同样有一位超凡脱俗的姑娘达娃卓玛，她甜美的笑容，婉转的歌喉，曼妙的身姿，令仓央嘉措向往。这样一对壁人，在眼神相看的刹那，心灵便有了交集。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这位妹妹，我是见过的。”这是宝玉黛玉之间，初次见面时欢喜的遇见。“遇到你之前，我没有想过结婚；遇到你之后，我结婚没有想过和别的人。”这是钱钟书和杨绛之间，决定一生的遇见。仓央嘉措和他美丽的姑娘，在拉萨街头的那个小酒馆里，是一场“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的遇见。每当夜幕降临，他们都会在这个小酒馆里相聚，缠绵缱绻。他喜欢这个痴情的女子，她迷恋这个俊美的男子。白日里他是布达拉宫的活佛，漫步云端，俯瞰众生；夜晚他是街头的浪子，落入尘埃，服食人间烟火。他每天就这样贪恋在这短暂的欢愉里，往返于佛宫与世俗的山径。万里云山，长风冷月，美丽的爱情终究敌不过清规戒律。仓央嘉措希望“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大雪后的清晨，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两行深深的脚印终将这段红尘故事泄露。那个他宁愿为其舍弃万丈光芒的姑娘，也终被流放他乡。沧桑浮沉，离合悲欢。在最深的红尘里，他只能爱恨交集。那个雪域的王，世间最美的情郎，在人世间，该了的情缘，该还的宿债，终会在三生石前，一笔勾销。他的情事，他的佛缘，他悲欣交集的命运，如枯藤，如老树，如西风，如瘦马，如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微尘，终将被流年的故事和光阴的苔藓所覆盖。他过往的情感，就像一封封无处投递的信，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涌动着无处安放的灵魂。仓央嘉措的往后余生，便也只能是一边诵着真经，一边用笔端诉说红尘中不了的情缘。那美妙的诗句纷飞如蝶，越过草原，飞渡沧海，栖息在每一个需要温情的地方，拂人心田。
当仓央嘉措的“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仍然在降央卓玛的唇齿间流动，我仿佛在歌声中，又看到了那个俊朗的青年，在佛与情的边缘，写下感天动地的诗行。也正因这美丽的诗行，让那些多情的少男少女，对曾经的一段灿若烟花的爱情，无限神往。如今，三百年过去了，传说中的一些情节已经找不到故事的原乡，但我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也相信，在拉萨八廓街那间叫玛吉阿米的小酒馆，每当夜晚华灯初放的时候，会如三百年前一样人流涌动，洋溢着青春的乐章。“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走在拉萨城中，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是仓夹嘉措留下的诗句，也是他对于人性本能不可抗拒的写照。他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全是为这种本能而活。他的心，时时刻刻寻找人间最真实的情感。人生只如初见，携手并肩，共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
* 作者 | 鸿雁。大学教师，喜欢美文、摄影、太极、瑜珈。愿意成为一切美好事物的记录者，以大自然为导师的探索者，敬畏万物的生活者，慢品光阴故事的写作者。个人公众号：光阴的故事漫漫说。
* 主播 | 蒹葭。普通话一级甲等，声音甜美圆润，用声音传递美好善意的使者。个人公众号：蒹葭的美好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