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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年 夜 饭

 望安山文学 2020-10-27



作者:闵长富
    编排:非   



老张精心准备了一桌年夜饭,意在一家人的团圆,哪想,被儿女们的一只只手机搅局了。当今互联网重新定义了生活,新的生活被理想化,理想也被生活化。面对这新变化,他能更新观念,心态变道,让其思想与时代接轨吗?


老张,对过年是十分敬畏的,一点也不敢马虎。


进了腊月门,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把年拉得更近了,它带着腊梅缕缕浮动的暗香,迎着人们的期待,从冬的深处踏歌而来。年味,也在角里角落悄悄弥漫开来,


年夜饭,对年来讲,是一场重头戏,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个传统,无论是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还是山城依旧的偏远小镇,或者是越来越冷清的农村,家家都当回事。老张家更是如此,团圆饭成了一年一度既定不变的规律,也是一年中一件十分慎重的大事。 


老张自老伴去世以后,都是自己一个人张罗这顿年夜饭的。从年夜饭的总体设计,食材的购置,一直到烹调全是他一人包了。过年了,把儿子媳妇、女儿女婿,还有孙子、小外孙女都叫回来吃顿团圆饭。


老张,中等身材,方脸大眼,浓浓的眉毛,虽已是古稀的老人,却是精神矍铄,精力充沛,岁月侵蚀并没有埋没他年轻时的帅气与英俊。当然,透过面容光洁的背后,也掩藏不住那沧桑的痕迹。他是一个善良、诚实的老人,为人开朗、豁达,思维敏捷,谈吐风趣。在他跟你交谈的时候,总是让你觉得他和蔼可亲略带幽默。所以,无论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年老的或者青年人都愿意跟这个老头在一起,乐意与他攀谈。退休前,他是某局局长,老伴是教师,退休后却患了胃癌别他而去。他有一儿一女,和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虽居住在同城,近在咫尺,却难得有空团聚。外人看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自己也这样认为。遗憾的是老伴走得太早了,好多人劝他再找一个伴,可他不想。有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就这样度过自己的晚年,也心满意足了。


除夕这天,不管城里还是乡下,家家户户都为年夜饭而欢,为年夜饭而乐,更为年夜饭而忙。有在饭店办的,有在家内聚的,也有为年夜饭在路上拼命往家赶的,一顿年夜饭,牵着中华民族每一个人的心。


为了这顿年夜饭,未进腊月门老张就开始张罗了。他对家里每个人的嗜好都十分清楚:儿媳妇是苏南人喜欢吃甜食,尤其爱吃我们这里的藕粉圆子,他很早就在市场上寻觅上等的藕粉,早早地就腌好桂花猪油馅心;大儿子爱吃竹笋烧肉,他跑了几次菜市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嫩笋,跑到郊区一个黑毛土猪的肉案上买了几斤五花夹心肉……总之,应各人口味,都有他的拿手好菜。为了这頓年夜饭,可谓费尽心思,忙得身心疲惫。但想想这种劳碌是为家人团聚、为家人欢乐而做的,累也值得,他便身心两畅。


一个礼拜前,他就一个个地通电话,让他们不要忘了回来吃团圆饭。


老张像小时候盼过年一样,左盼右盼终于盼到年三十这一天,一早起来就忙乎,先把里里外外又打扫一遍,然后贴上门联,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贴上“福”字,在门前还挂上两盏红灯笼,家,处处洋溢着年的气氛。他知道孩子们忙,唯恐他们忘了,中午,再次一个个地通了电话。


从下午开始,老张就坐在客厅内,眼巴巴地心神不定地等儿孙们进门。


“叮咚”!下午三点多钟门铃响了,老张心中一喜,连忙去开门,门打开以后,面前站了一个陌生人,原来是煤气公司检查煤气安全的,他有点扫兴。四点多钟门铃又响了,身着围腰裙的老张欣喜地应到“来了”,打开门一看,是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和尚,也不知是真出家人还是假和尚,上门来化缘的。


此时,一桌菜的烹饪前期工作早已全部到位,就等儿孙们到家,他就上锅炒菜了。


他,一个人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6:30了,老张听到门前的脚步声,打开门一看,是女儿女婿带着小外孙女铃铃来了,老张脸上堆满了笑把他们迎进门。双手把早准备好的洋毛绒玩具送到小外孙女铃铃手中,他女儿叫铃铃谢谢外公,铃铃乘巧地说“谢谢外公”。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铃响了,女儿去开门,是大哥、大嫂回来了。老张看到儿子、媳妇和孙子斌斌一家三口,由衷地开心,连忙把孙子斌斌拉到身边“爷爷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我们的大孙子了”,说着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个书包和铅笔盒送到斌斌面前。斌斌接过书包、铅笔盒,“谢谢爷爷”,斌斌的小嘴倒是蛮甜的。


一家人到全了,老张拉开台子,先摆上四盘八碟,然后说:“你们坐一会儿,我上锅炒菜”。


他走进厨房,厨房内立即响起“嗤喱啪啦”的炒菜声,随即飘出阵阵菜香。一会儿功夫,几个炒菜上来了,加上先前煮的、煨的、炖的,十几道菜满满一桌子。老张拿出珍藏已久的五粮液、红葡萄洒和饮料,给他们分别斟上,自己端起酒杯:“祝你们年轻人新的一年里事业兴旺,工作顺利,小朋友们学习进步,健康成长,阖家幸福,干杯!”
“干杯!”大家齐声响应,举杯而饮。


可是,这个小高潮一过,大家把杯子放下以后,却一个个捧起了手机。老张看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小外孙女,个个聚精会神,视线始终不离手机,手指在手机上上下翻飞,各得其乐。老张被“晾”在了一边,他感到很困惑,当今社会从大人到小孩个个“迷”手机,马路上、公交上、地铁上到处都见“低头族”,一个个都被手机“绑架”。就是坐在饭桌上也是一个个心不在焉呢。


窗外,新年的烟花不时掠过,眼前一阵亮一阵暗……这一年的故事就在这明暗交替的色彩中摇晃,在这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叙说。


老张站起来又坐下,坐下来又站起,有点着急,先对小孙子说:“斌斌,先吃饭,吃过饭再玩吧。”“爷爷,你先吃,我将这局游戏打完再吃。”原来他正在玩一款“绝地求生”的游戏,兴趣挺高地进行他的“求生之旅”呢,哪顾得上吃饭噢。


 “大少爷吃饭吧。”老张带着点不快的口气对儿子说。


“爸,我这两个重要微信回复一下,就一会功夫,你们先吃。”老张听了儿子的话,浓浓的眉毛微蹙了一下,可,没有人关注他这不正常的表情。


他看看媳妇,又催媳妇吃饭。


“我正将老爸烧的菜晒到到朋友圈,大家正在点赞呢,我回一下,你们先吃。”媳妇说。她涂得亮晶晶的手指甲一直在刷屏,全身心地陶醉在忘乎所以的欢乐气氛中。


老张又转向女婿:“吃饭吧。”


“爸,我这个链接马上就完,灵感来了,你们不要打岔!”女婿说。


女儿说,我同几个闺密正聊得欢,一时下不来,马上就退了,你们先吃,不要等我。


再望望小外孙女,又拿着个小平板电脑,在上面神乎其神地捣鼓,不知玩的什么名堂,旁若无人的眉飞色舞。


他们一个个玩得正是起劲的时候,根本无意答理老张。


老张望着费尽心思、忙了好长时间的一桌菜,现在放在桌上却没人看一眼。为什么这么一桌菜不能吸引孩子?老张也在反思,他们究竟为何如此沉溺于手机不能自拔?他看看一家人围着一桌饭,却一个个都低着头,各看各的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划来划去,屏幕的光变幻着把他们的脸照得一会儿红,一会儿蓝,一会儿绿,谁都不说话,人在咫尺,心隔千里,即使碰个杯,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节日的情调和氛围都没有了。


面对这种“横刀夺爱”,老张实在有些无奈,一时木讷得不知如何说是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通,当下社会,无论在商场店铺里,还是公交汽车上,大马路上匆匆的行人,饭店吃饭的桌上,在厕所的马桶上,晚上躺在床上,甚至有人开车、骑车时也在看手机,和朋友约会时看手机,看电视时也看手机……任何场合个个都捧着个手机,怎么一个个都被手机俘虏了呢?如果大家对待工作和学习能如此焚膏继晷就好了,当过领导的老张这么想。


坐在桌旁大的小的,一个个离不开手机,因为,手机里有精彩的世界,手机里有吸引眼球的东西,个个自娱自乐。在他们看来,手机比一桌饭菜重要,手机比爸爸重要,手机比爷爷、外公重要。


社会的进步,使得温饱问题不再是人们要考虑的头等大事,可,享受亲情之美,却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在亲人团聚的时候,个个也紧盯手机,低头看手机,亲人间的交流被手机冲淡了。看手机成了现代人对周围人、对信息、对这个世界的关注必须品,比什么都重要,生怕错过一条最新推送,忘了一个生动的链接,唯独漠视了自己的亲人。


在老张再三催促下,大家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重新坐上桌,可没有像往常那样推杯换盏,大快朵颐,桌上再也没有掀起像样的吃饭、喝酒高潮,更没有老张想像的那种儿孙绕膝、亲情回归的热闹、团圆、满屋生辉的过年气氛,而是笼罩着一股郁闷空气。老张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想透透气。可窗户一开,冲进一股冷风,他打了一个寒噤,赶紧又将窗户关上,坐回椅子,催他们喝酒吃菜。刚吃了几口菜,中央电视台的春晚开始了,大家的眼睛又转向了电视机,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注意力又离开了桌子。


老张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大小都是这么任性,有什么法子呢?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会儿,小外孙女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爸,铃铃睡觉了,我们先走了。”女儿怯怯地说。


老张看看小外孙女,“好,那你们就先走吧。”


这时媳妇用手捣捣丈夫,看丈夫没有理会,就站起身说:“爸,这几天我们一直加班,有点累,我们也走了。”


老张看看他们两个,意走心难留呀,“好,那你们走吧!”


这时老张给孙子、小外孙女每人一个红包,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压岁钱。


他们都走了,留下老张,还有准备了半年、忙活了几天的年夜饭——没有吃出指望了大半年的“团圆味道。就这么散了!老张看看只动了几筷子的一桌菜,出乎意料的结局,他心凉了。


人走了,客厅仍灯火通明,一丝伤感的凝重神色在他的眉宇间徘徊。


老人理解年轻人,但,又有谁理解他呢?个个抱住手机,将他搁在一边,他的滋味他们知道吗?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到杭州灵隐寺看到的一副对联,这副对联点醒了他,于是,他心中也坦然了。“半称心”,这是中国人所发现的最健全的生活理想。


老张善于寻找自我安慰的理由。


他平静地将桌子收拾完,推开窗子,一阵寒意迎面袭来,看看窗外,四周林立高楼窗户的灯,一盏一盏地先后媳灭了,他也关灯上了床,躺在席梦思上,在黑夜里两眼望着天棚,辗转反侧,老了,头脑里总是想那安享天伦之乐、安享晚年的“理想”生活。可是,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儿女们的行为给他上了一课,眼前的现实给他洗脑,生活观念有了更新,尤其是那副“半称心”的对联……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入睡了,慢慢进入梦乡,梦见一家人在年夜饭的桌上,他的老伴也在,一人拿着一部手机,他发号指令,每人发一条新年祝福语,看谁的祝福语最佳,最佳者发红包1000元。


于是,一家人个个低头创作祝福语,一桌年夜饭无人问津。


窗外,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又响起。


老张被惊醒。


新的一年开始了。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闵长富,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大众文学学会会员,上世纪70年代初进机关工作,从写新闻报道开始,一直从事文字工作,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随笔、通讯、时评及论文等各类文章见诸于省级以上各类报纸、杂志,其中小说、散文曾发表于《人民日报》《中国妇女报》《健康报》《中国国门时报》《中国审计报》《中国轻工业报》《消费时报》《新华日报》《辽宁日报》《甘肃日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盐阜大众报》《盐城晚报》《中国文学》《半月谈》《中国散文家》《秘书》《作文周刊》《中国农村建设》《农家女》等报刊,并有较多作品获得省级以上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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