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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石田三成是丰田秀吉的重臣，内战被俘。临刑，他想喝点水，一般来说，临死之人的请求差不多会得到满足，可是刑场四周没有水，只有一树红柿子。问他吃个柿子行不？他说吃柿子易生痰。行刑官说，要死的人还怕生痰？他：“胸怀大志之人，即便临死，也一如既往珍惜自己的性命。”到底不吃柿子，死。看到这则轶事，我有点奇怪，在乡下柿子一直是止咳化痰的单方，不过，用的是上了糖霜的柿饼。柿子是种古老果木，梁文帝点赞说，悬霜照采，凌冬挺润，甘清玉露，味重金液。他的儿子武帝被俘“疾久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崩。”想着，若是有个柿子吃，必慰病怀，死还是要死的，可能不会“荷荷”叹息了。柿树都要嫁接，有一种叫软枣的树，总是成为它的母身，虽然一体，不过界限分明。软枣的学名叫君迁子，自己也结果，跟枣没关系，就是柿子的小样儿，涩得无法下口，等到秋冬成了果干，才有甜味。桃栗三年柿八年，达摩九年我一生，武者小路实笃题在画上，又清新又有点宿命感，柿子八年开花结果，大抵不差，可能还会提前一二年。柿子花，有点明媚的黄，裹着小小的柿子，惹人喜欢，不多久，柿花落了，一树青涩小果，风来雨去，挂不住的果就落了，小孩捡些回来，用竹签从中间插了，当陀螺玩。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白居易这两句不知是不是说，一群织绫的女人，禁不住梨花纷纷都去喝酒啦？一大群女人吃酒，场面比男人好看得多。另外，他提到了柿蒂。柿蒂很奇怪，四瓣儿指着四方。瓜熟蒂落，它不，一直坚定护着柿子，从小到大到熟，古人觉着吉祥，柿蒂纹出现在绸缎上，瓦当上，铜镜上，家具上。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说：柿有七德，一长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古人喜欢说物有德，鸡有五德，水有八德，柿有七德也不稀奇，不过，柿树的确长寿，祖父一辈子嫁接过许多果树，我小时，他指着一棵桃树说是他的父辈接的，祖父八十七岁长辞，那棵柿树依然繁茂。无鸟巢不一定，许多大柿树上有很多鸟巢，柿子红了，歪头便啄，方便得很。至于红叶可赏，叶上写字，或者题诗，倒是很多轶事。唐人范摅《云溪友议》说：中书舍人卢渥，应举之岁，在皇宫外的御沟看见一红叶，上头有一首诗，就在书箱里，后来卢先生偶尔得到了一位退出来的宫女，这个女子看见那篇红叶，叹息说，真是缘分，卢先生不信，要她写字，看笔迹，果然是同一人，那首诗这样写：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很不人道的事情，忽然来了一抹温情，可能也是文人的一厢情愿。我一直想找到这个红叶就是柿叶的例证，一直没有找到，倒是看见一则在柿叶上写字的：唐人李绰《尚书故实》载：郑广文（字虔）学书而病无纸，知慈恩寺有柿叶数间屋，遂借僧房居止，日取红叶学书，岁久殆遍。后自写所制诗并画，同为一卷封进，玄宗御笔书其尾曰：郑虔三绝。柿子好吃，有个俗语叫专拣软的捏，软的甜润多汁，不过硬的也有办法吃，温水暖它几天，或者放在河沙里头，或者泡在泡菜坛里，都能去涩，吃起来脆。硬的还有一种吃法，刮皮之后串起来，晾干成了柿饼。早年吾乡清苦，缺糖，过年总要做米酒，没糖不好喝，常常把上了白霜的柿饼撕成小条，跟米酒同煮，喝起来别有风味。至于刮下来的柿子皮也没有浪费，晾干之后装起来，让它上霜，平时可以零嘴吃，祖母偶尔择净几升玉米，用大粒红土伴着炒，炒好，筛了簸了，和柿皮一块儿用石磨磨细，我们叫柿皮炒面，甜里头有些焦香。柿子好吃，我妈常常要说，柿子树苦啊。的确苦，别的果木只是摘，柿子却得用竹竿来夹，一夹一拧，细枝就断了。每回夹柿子我妈总要说，留几个柿子看树，结了一回柿子，夹个干净，柿子树怕也是难过。说的回数多了，有一回我突然发现我妈是自况，养大了我们，都不在身边，她就像一个被夹光了柿子的树，空落落的。后来，父母离开了老家，果树结果了落，落了再结果，没人管它们。初冬，六伯过世，我回老家，柿子都待在树上，我伸手捧一颗，冰凉的，就想把它暖热，想起我妈说的话，如今倒是所有的柿子都留给了树，不知怎的，心里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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