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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丫野”啥意思?30年前,福州的夏天什么样?

 乡愁里的福州 2020-10-28


今天的福州城里热吗?热!用福州话说“热”就是短促的“野”音。丫野就是很热。那么,三十年前的老福州“野”吗?大家是怎么过夏天的呢?

记得那时晚饭后,夜风凉得像井水西瓜汁流淌了一地,全家人就在门外埕上(自家门口的空地)边乘凉边聊天。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不知道,小堂姐从天井的井里提了一桶特别凉特别凉的井水回来,倒满一个铁脸盆用来泡凉西瓜,剩下的水擦拭完草席就泼在埕上降温。

此时,月亮在附近低矮屋檐的一角闪亮,屋里老人吟诵诗词的声音传了出来,古老而悠远,仿佛是一段古音。屋外,被井水冲洗过的青石板路在月光和吟诵声中闪闪发光。路面银银的古墨色像另外一弯小月牙儿,闪着孩子回忆的光芒。埕上的月光、井水西瓜、吟诵老人,过了30年后模糊成一段不断倒带重唱的情景剧,让我因此把出生地、童年和上渡变成了一个词汇。

上渡靠近闽江,在航运业发达的清朝,上渡的木材市场一度闻名全国。当时这里成为福州古老而繁华的街区,老房子特别多。八十年代闽江水依然经常咆哮发飙,我们家里遭受洪灾困扰的日子特别多,但正是这样特殊的事让我对上渡的生活印象更加深刻。


我小时候常被母亲寄托在姑婆家。姑婆是我爷爷的姐姐。她家三代同堂,距离我爷爷家只有一步之遥。每次到她家来,我都要先推开沿街那扇低矮的小木门。这个小木门白天敞开着,任由人进出,到了晚上门后的木栓就栓上了。这院子里的人都自觉遵守约定,傍晚若出门须跟家人交代好了回来的时间,否则没人开门,你也就进不来了。从街口的木门到厅堂二十多米长的青石板路很狭小,只够一人半通过。

靠着街口木门有一间暗无天日的小黑屋,简直就像囚室。每次我推开木门一看到这间小黑屋都是战战兢兢地迅速逃跑,生怕里面忽然出现一张鬼怪的脸或者可怕的鬼影。但那时上渡有些穷人住了半辈子乃至一生的厝(家)就是这样狭小逼仄又没有窗户的黑屋子。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想不到清朝和民国时仓山百姓的厝没有窗户,即使有也是开口在接近屋顶的地方。这和三坊七巷里有雕窗的大宅院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了。


吟诵老人的家在青石板路的右边,靠近天井,也是狭小的房子,但因为靠近天井,有窗户,所以光线比较充足。他的老伴很早过世了,家里除了他还有他儿子、儿媳和孙子。老人常常在屋里用破旧的收音机收听福州评话和闽剧。


傍晚吃过饭了,老人的孩子们或搬着凳子坐在上渡街门口纳凉,或随人流涌去闽江水中央的江心岛铺草席过夜。岛上有人拱趴(吹牛说笑),还有虫鸣、草木香、夹杂水气的凉风。老人喜欢独自在家,吟诵或哼唱两句来打发他闷热、无聊却自在的时光。

青石板路的左边、天井对面就是我姑婆家了。姑婆家是这个大杂院里房子最大的人家,离厅堂最近。厅堂旁边靠近天井的还有一间大厢房,也挤着一户人家。厅堂平时作为儿童玩耍,大人做杂事的地方,到了过节就用来供奉祖先。厅堂后面还有一道门,门外有一条更加狭窄的石头路,路两头通往附近邻居家,胆小的我从来没去探寻过。


姑婆家有我两个堂姐、一个堂哥。小堂姐喜欢讲鬼故事给我听。她的床上总有一本《聊斋志异》,成为我童年暑假看的最多的书,所以每当看到年老姑婆床头边挂着的寿衣,我就怕得发抖。

好脾气的伯母喜欢煮绿豆汤,晚饭前就端出来放在埕上的小凳子上,还把西瓜装在大脸盆里一起放在埕上,从不担心有人偷走。伯母饭后总吩咐小堂姐去天井的井里提水。小堂姐偷懒时就把任务转嫁给我,但会奖励我一串廉价而美丽的小首饰或者一根老冰棍。

其实我很喜欢打井水。井边常放着一个开了大口的粗皮球,皮球上打了两个眼,粗绳穿过皮球的眼,做成一个轻便水桶。每次往井里扔皮球桶时都需要一点技巧,这样才能打到半个球的井水。对孩子来说,这样打井水是最轻松简单的。但是大人来打井水用的就是大铁桶了。井水真凉,冲泼两遍,地板热气全消了。最后大堂哥就搬出一张斜躺的竹板床,还有几张长条木板凳。邻居家的大人、小孩就凑过来一起聊天、吃西瓜。


那时没有电视,看报纸的多数是知识分子。那时的知识分子是稀有而高贵得令人仰慕的一群人。我姑婆院子里的大人们文化水平不高,聊天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吃饱了井水西瓜,我躺在老竹板床上看着还有点微蓝的星空发呆空想,风微凉微凉地吹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后来怎样梦游般被大人牵回卧室,一夜无梦。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好几年,直到我们家住进父亲单位的公寓楼,全家团聚后,就不再去姑婆家过暑假了。我弟弟在外野游疯玩的逍遥暑期也同时结束了,而我不知道这样的夏天真的一去不复返。


如今没有了大杂院、天井、井水、埕、竹板床的日子,觉得福州夏天闷热得像蒸锅。于是又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日子,低矮的房子周围没有高楼大厦,空气流通快。上渡街对面除了那条常闹洪灾的河流,就没有任何阻碍物了。大风根本管不住自己,像刚放暑假的小男孩随处乱窜,顽皮得充满了各种创意、十分可爱。所以,我喜欢埕上有一张老竹板床,我躺着,小堂姐坐在我身旁,凉爽的夜风仿佛裹挟着小堂姐那一头湿润而清爽的发香传入了我的梦中。多少年了,我似乎还能闻到我幼年的梦味就是她的发香。


幼年那一夜无梦的日子似乎一直和埕、竹板床紧密联系。自从住进高高的公寓楼里后,这种两块竹板相互交叉的竹板床就彻底从我们现代人的生活中退场了。这种竹板床似乎福州独有。它独特之处在于用竹片做的两块竹板各有两条长腿。两块竹板平时分开靠墙放着,需要用时,就把两块竹板的长腿像双手十指交叉到一起,就拼接成一张有20斜度的竹板床了。



夏天傍晚,用井水擦凉竹板床,躺在上面就特别舒服。很多老福州人都曾在家里、办公室、街头这样舒适地睡过。竹板床旁常有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放在地上,口渴时随手拿起喝一口,再听一下福州话的评话、伬唱、闽剧、诗词吟诵,真是美哉。

很多现代福州人难以想象旧时代的福州话诗词吟诵得是多么悠扬,尤其在古琴、二胡、扬琴等十番乐器的伴奏下,唱腔十分优美典雅,堪比昆曲。听了这样的吟诵,才真切地理解体会了宋词作为民间歌词文学的美。原来当年福州的雅士或百姓喜欢讲福州话,是因为它真的很雅,是福州文化的灵魂。

二十年前福州满大街依然充斥着福州话。如今福州城内街头多数人会用普通话讲文明礼仪,却用福州话来骂人,避免被骂的人听懂了生气。因为懂福州话的年轻人太少了。但是在广州、上海、长沙、成都等大城市,街头虽然和福州一样都是类似的高楼大厦、来自五湖四海的异乡人,但满耳充斥着他们的本地话,让人确信我真的到广州或成都了。

如今福州话因使用频率不高,正日渐从百姓生活中消失乃至消亡。我虽出生成长在福州,平时也很少说福州话,即使跟着福州语歌曲协会一起创作福州语歌曲,对福州话的重视依然不够。

近日听优雅如诗的福州话吟诵,方才明白现代的年轻人根本就不了解福州话的历史及其美感,又因古色古香的文言韵味的福州古音而想起我曾熟悉的旧环境,和那些可亲可爱却已离世的老人家们,失落伤感地意识到老福州的夏夜除了埕、竹板床、井水、茉莉花茶令我回味无穷外,还有一样最宝贵的是乡音——福州话。所谓“乡音不改鬓毛衰”,乡音就是乡情,走到哪遇到老乡,我能说一句福州话“虎纠丫好丫霸”(福州真好真棒)才敢说我是福州来的,最后说:“皇映女丽虎纠卡遛(欢迎你来福州游玩)”说明我真的是福州城的主人,热情好客。如今的福州城风光丫好,人丫霸!

 歌曲《卡遛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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