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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① || 作者 陈璞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10-28
《回首有你的岁月》
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①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


小荷为高考临阵磨枪,常占美和王清丽谈恋爱,柳春晓老师住院待产,杜胜友和秀秀偷情,是的,他们都很忙,唯独我空坐闲愁,百无聊赖,我就去找老周,想打他他儿子小周放出来了没有。一路到铁匠铺前,老周家大门紧锁,门前那一座炉燃烧十年的火炉,唯有焦炭在上面。忙和邻居打听,方知老周女人病了,乡卫生院说是胃癌晚期,拒绝收院,只得送县医院去求治。这时我竟领悟了什么叫祸不单行。命运似乎总垂青那些顺境中的人。我是帮不上老周什么忙的,念及他为爷爷打造过很好的放羊铲子的份上,愿他的命运稍得改变,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心中怏怏,回到学校,抱一本书去操场后面,不为学习,只想那地方清净,暂栖了这颗孤独的心。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从并不辽阔的操场走过,因临近高考,学校给低年级的学生放假,单留下高三几个班,学校就显得格外空旷,那操场上更是人少,偶尔走来一个,脚步迟缓,低头看书,学习,高考,前途,把十七八岁的孩子,修整得未老先衰了,我忽然心头升起几分悲壮的情愫来。操场后面小树林里找到一处干净阴凉地方,才坐下发呆,忽然听见“嗡嗡”背诵的声音,循声看去,那边墙角里,常占美靠墙站着,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读得认真。真是天下奇闻,常占美开始读书学习。我的眼珠子要蹦出来,我宁愿相信公鸡下蛋,也不愿相信常占美学习,他干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学习。我索性躺地上放声大笑,喊道:“西门庆不看美女看书,好得很。”常占美早看见我了,迟疑一会,朝我这边走来,说:“寒雨,别说话难听,我怎么是西门庆,又怎么不能看书学习了,只准你上大学,我就该是个混混。偏考一个,叫你瞧不起我。”我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常占美站我面前,抖着两条腿,一本正经说:“王清丽答应我,只要我考上大学,她就和我好。”这个答案越发奇怪,他们不是恋爱了吗,为何临近考试,倒提如此苛刻的条件,她对常占美倒是蛮有信心的。听常占美又说:“那天她领我去见他爹,其他的都满意,就一个条件,我考上大学才能和王清丽来往。王清丽爹说,他们村可是状元村,二十七户人家,各家都有大学生,有一家兄弟三个都上大学,都考上研究生,想和他们家姑娘好,最低标准大学本科,这是底线。为了王清丽,我要考上大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就抬头看天。

常占美捧着书在我面前开始读,大声的读,走来走去的读。我就看见,天空一道流星滑过去,钻进黑不见底的天幕中。我不知道怎么了,心中一紧,有事要发生了。

这次谈话的晚上,我正坐在教室里看书,小荷从门口进来,几步走得款若流云。她先到我身边,举手指了指教室门口,说:“你一天尽瞎忙什么,不学习,考不上大学,你爹敲断你这两天不听话的腿。”我朝小荷使个眼色,叫她坐身边那个空位子上,说:“多长时间没和你好好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小荷瞪我一眼,道:“作死呀,教室里也敢胡说八道。”然后给我脑袋是重重一拳,回她座位去了。几天来,我第一遭坐满一个晚自习,身后几个同学嘀嘀咕咕说了一个晚自习,偶尔几句跑进我的耳朵里,虽不大清楚,大概还是明白了,常占美如此自信,并不是抱住一只大佛脚,而是他爹,以及他爹身后的那个影子,以及那个影子所掌握的权利。

因涉及常占美,我就假装看书,侧耳听他们说话。其中一个说,去年年底供销社搞改制,分流下岗一批工作人员,县上画了两条线,一条分流领导,一条下岗职工,分流就是离岗还可安置,不会丢饭碗,下岗那就是彻底拜拜,各奔东西,生死由命。几十个职工们还没闹,几个领导先掐起来,几个副主任一口咬定常主任,说要分流先分流一把手,你是主任你第一个下岗,我们副主任轮着来,我第二他第三,男子汉一言九鼎,谁骗人谁死儿子,断子绝孙。常主任是趟过大河的,哪会上这样的当,他才不傻呢,会分流自己?事情就卡在这地方,两不相让,只好往上报。报到了县上,不知道常主任用了什么招,没几天县里下了一份通知,常主任调任乡人大副主任。几个副主任瞠目结舌,这边脱道服,那边穿袈裟,佛道一家亲,生气你也没办法。好在能到副主任位子上,自然有些道行,于是各使神通,一个去了派出所,一个进县供销社,一个去县计生委,单剩下一个守摊子的,守到供销社解散了,没人理会他,一气之下,抱了一堆货去摆地摊。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这是亘古不变之通理。我虽读书少,但我懂这个道理。

我对常占美简直要刮目相看了。之后的几天,就在政府大院里,我隐约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帮常主任调动工作的那个县上领导,竟然是我的父亲,和常主任一起去县城找我父亲的,竟是乡卫生院那个漂亮女大夫。有人说那个美丽女大夫之所以答应一起去,是收了常主任一块什么牌子的手表,好几万元的价格。几万元,那是什么概念,小叔养了一头猪,卖出去两百块不到,一个鸡蛋两毛钱。

常主任真有钱啊。自那后,我开始疏远常占美,我很后悔替他写情书,若有先见之明,费那么大劲,倒是我自己去追王清丽,虽然她长了个三角眼,那声音也算甜美。可惜常占美是个没眼力见的,我躲着他,他倒四处找我,找到了拉我去街上吃馆子。骡马市场前新开了一家麻辣烫馆子,很好吃的,看在好吃的份上,我随他吃了几回。小荷知道了,骂我就是个吃货,她说吃这种人的东西,要烂肠子的。我只会哄她,下回不去了。

直到有一天,常占美又来找我,说好先吃一顿,再帮他一件事。我笑道:“不会帮你写情书了。”常占美说:“不为这个。”我才放松下来,这家伙神神秘秘的说:“是考试的事。”我不解的问道:“什么考试?”他几乎把嘴巴贴我耳朵上,说:“我爹和教委的人说好了,考试我们俩一个考场,前后座,你放开你的卷子,我在后面抄你的就好。”说完怕我担心,又说:“监考老师都说好了,前天我和我爹去城里,请他们吃饭,先见过面,免得临场认错了人。”我苦笑一声,说:“何必这样,何苦这样。”听他又说:“寒雨,不怕告诉你,我爹一个同学在西京大学当副校长,明天我爹去西京找他,本来电话里已经说清楚,他答应今年特招我,爹说这事儿还是当面敲定为好。当然,条件是我的高考分数过线,不能让人家副校长太难堪。这事说定了,我会记着你的好处。”

和常占美分开,晚自习也不上,我急急忙忙跑邮电局,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听了我的话,沉默半日,方叹息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能做到这一点,不同流合污,已是难得。好吧,我把你换个考场就是了。”

有些事情,由不得人,方向也是不可把控的。有天就有地,有阳就有阴,有正常就有离奇。

高考终于结束,我去县城和父亲母亲一起住。因心中有事,紫嫣几次要我陪她去逛街,我懒得动,把自己封闭起来,只在那间屈狭的屋子里或看书或睡觉。大概两个星期后,得到常占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消息,我这边却毫无动静。常占美考多少分没有人知道,我的成绩自然是进了重点线的。我开始担忧起来,心急如焚,坐卧不宁,前所未有的压力让我饭不思茶不想,整个人至于要疯了。看我这个样子,母亲骂我没出息,心里一点儿事不担,母亲说:“倒是学学你爷爷,那几年虎子爹他们那么整咱们家人,你爷爷能吃能睡。”我不愿说话,所以一语不发。反而是父亲安慰我,他说:“这又何必劳心费力担惊受怕的不自在,早晚来的嘛,成绩虽不太理想,也不算差,谁都少不了你一个大学上就是了。与其你这样子坐不是站不是担惊受怕,憋出病来怎么好,不如出去散散心,再不然回老家住几天。”父亲的关心我应该高兴才对,但就是高兴不起来。父亲是老了吧,人年轻时洒脱,老了才顾念亲情。那一刻我心中的悲伤其实多过欣慰,我宁可他像以前那样冷漠,也不要他老去。忧郁了几天,刚胖起来的身体又瘦下去,父亲又来劝。其实她比我更着急,瞒着我去学校,去教委打听,在我面前故作轻松,现在我倒不担心通知的事,倒担心父亲受此影响,身体吃不消,先病倒了,只得强打精神,反过来安慰父亲。

还有一件让我愁上加悲的事。小荷高考算是彻底失败了,她的成绩没过招分线,算是刷下来了,不幸被我言中,我有一张可恶的嘴。母亲说“好事说了不灵,坏事一说就灵”,还真是这样的啊,高考前小荷没日没夜的学习,我说别累趴下了,小心考不上,那时不过想逗她一乐,叫她放松,谁知道说准了。成绩公布之后,她就躲在家里不出门,藏着不见人,性情郁郁,沉默寡言,脾气越发古怪。她娘劝她别看不开,没上大学的人多了去了,没上大学就不过日子了?小荷就嫌他娘唠叨,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十几天不出门。她娘吓得不行,反过来骂儿子不准用,一点忙帮不上。杨老师又急又气,拿把斧头劈开门,把小荷扛了出来,看她已脱了形了,忙请医生来看,打针吃药几天下来,好歹保住一条命来。小荷却又说:“今儿死不成,明儿外面水窖口子大的很,不过往里跳下去就是了。”一句话吓得她娘呼天喊地,忙叫人水泥铸了个小口径盖子,压上面才放心。

消息传到县城里,我就决定回老家陪她几天。

对我的回来,最高兴的是小荷的娘,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泪汪汪的,指一下我,指一下小荷住的屋子,只是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杨老师颇为惊讶,他说我以为你不回来呢。我说一定要来的。那几天,我使出浑身解数,既哄又骗,带小荷跑关山上去。夏日的关山很美,杏树结满杏子,才吐出一点点的杏黄,摘一颗吃,涩得蹭牙。驴奶头咬一口满是奶一样的汁。我爬山崖上去,掏了一个鸟窝,抓回几只小鸟给小荷养着,解烦去闷。那小鸟毛茸茸的,似懂人意,站在小荷手心里唧唧的叫,小荷说真可爱,回来拿谷子喂,第二天却死了一只。小荷就又流着泪骂我歹毒心狠,逼着我爬回山崖放鸟窝里去。

晚上看月亮的时候,我的手一不小心跑到她的衣服下面,她就掐疼了我。我就对着连绵无垠的关山大声的、竭斯底里的呼喊,山下一个村子的狗受到惊吓,齐声应和,百犬吠声,是这个意思吧。小荷咯咯的笑。喊完了,我释放了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我叫小荷也起来喊,她扭捏着不喊,说怪难为情的。我说:“喊吧,喊出来就舒坦了。”她小声的喊一声。我说这样子反更憋着难受,你放开喉咙,从心底可劲儿喊出来。我迭声催促,小荷闭上眼睛,张嘴喊:“噢……噢……我是杨小荷,你是谁呀。”大山回应了她的呼喊,山娃娃把她的喊声拉得很长,送出很远。

我看见小荷的额头上有弱弱的汗珠子滚下来,白皙的脸上露出娇弱的笑,比月亮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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