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凤凰新闻,查看更多高清图片 (龚鹏程书法作品:我姑酌彼金罍) 这是一件我为全形拓做的题跋。 拓,又称拓,是与碑刻并行的艺术。在碑上写了字,刻好,再用纸墨拓印下来,就可以流传四方,给不能亲自到现场的人摩挲观览。 它是印刷术的前身。 过去都说这种技术起于隋唐,我以为太晚。试想南朝士人都熟悉汉代蔡邕书法,当时难道看得见远在洛阳的《熹平石经》吗?若非传拓,如何观摩? 欧阳询曾在路上看到汉晋书法名家索靖所写的石碑,为之入迷,铺上毡子,在碑旁一连坐卧了三天才忍离去。索靖的字,王羲之他们也是很熟悉的,但如要观摩,不可能都如欧阳询那样去看天三夜,只能看拓本。 此拓本之大用也。 但因拓本是用纸张贴在碑上拓,所以都是平面的。虽然黑白分明,下真迹一等,却看不出原物本身的凹凸浮雕和变化。 这在传拓碑刻时没有问题,反正碑都是平面的,即使山上的摩崖石刻,也接近平面。可是宋朝出现了欧阳修、赵明诚、李清照一类金石学家和收藏家,事情就麻烦了。他们收藏了许多古铜器,墨拓无法呈现其立体面貌,只能用图画来示意。 欧阳修、李清照他们一定很想解决这个问题,但直到清朝末年,才出现了一种新技艺——青铜器全形拓,可以把青铜器立体的上下前后全部拓出来。 这是西洋照相术传入中国之前的金石“影像照片”。可是照片也仅能照器物的一面,全形拓却可以在一张平面的纸上,立体呈现其全貌,胜过照相。对金石学、考古学、美术学都非常有用。所以一经发明,文人墨客、金石学家,如端方、陈介祺、吴大澂、罗振玉、王国维、容庚、郭沫若等人皆为之疯迷。 据容庚《商周彝器通考》说:彝器拓全形始于道光年间嘉兴马起凤。所以先流行于南方。后来昌大其事的是山东潍县陈介祺。西安苏忆年、李月溪,北京苏春塘、薛锡钧等人亦擅此技。 在全形器拓片上做题跋,便是趁着这一波风气而兴起的新艺术形式。尤其是金石收藏家,皆热衷于此。把原先替器物做考证、写题记、撰著录的本事都用到这上面。 这是清末民初的风气。后来收藏家与学者逐渐分途,金石拓本之题跋便衰微了。又其后,学者都不能写毛笔字了,此风益发不能继续。所谓书法家,则仅事涂抹,不娴辞章,又罕有吉金知识,更不可能再兴风雅。故这一件小事之兴衰,亦竟可以观世变呢! 近年文化复兴,全形拓之关注者渐多,令人欣慰。但目前还停留在美术性观赏上,少数书家尝试题跋,大抵也只是配图,类如写作插画而已。生面虽然别开,旧时庭院却还未长出新芽。 我精卫填海,也想发扬全形拓的题跋传统,故每次办书法展时,总会搭配几件。然非金石考证家之旧蹊,改以阐发器物的文化意义为主。因为金石家的题跋虽然精彩,却学问太多,才情、文采不足,我不能不为之补憾。 (龚鹏程书法作品:提梁卣题跋) (龚鹏程书法作品:爵以成礼) (龚鹏程书法作品:觚者觚也) 《我姑酌彼金罍》这一件,讲的是“罍”这种酒器。 这虽是酒器,第一次在文学史上出现,却是用来表示对父母的孝思。所以我的题记由《诗经·小雅·蓼莪》“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讲起,再以《卷耳》之诗说明其本义: 瓶罄罍耻,本孝子之思父母也;乃《卷耳》之诗即以言酒,还其本义。 接着考其形制和礼仪: 字或从木,盖初以陶木为之。《韩诗》曰:天子以玉,诸侯大夫皆以金,士则以梓。尸酢宾长,咸以罍尊。仅祭祀社壝,仍用瓦罍,名曰大罍,亦太羹玄酒之意也。雕饰则皆云雷之象,象施不穷也。 再叙述历代诗人对金罍盛酒这种意境的喜好: 后世诗家尚酒,遂多题咏。谢康乐“澄觞满金罍”之类,所在多有。李太白“明月窥金罍”、王龙标“罍觞且终宴”、韩文公“罍满惭罄瓶”、刘禹锡“昼憩命金罍”等皆显例也。宋如东坡自叹“才尽倾空罍”“使君先以洗尊罍”“石臼杯饮无尊罍”,邵雍“花荫交处传尊罍”“上阳花气补尊罍”,及放翁“一醉直欲空千罍”“未如唤客倒金罍”“一片吹入黄金罍”等,风致直出六朝隋唐之上。至于词中佳作,更难偻指,故虽古器,而介入生活、涉及魂魄者如此。 (龚鹏程书法作品《我姑酌彼金罍》局部) 题完之后,又作一跋,讲自己的心情:“庚子春得此全形拓一纸,不为古考家笨伯言语,略就人器关系,题之如上。斯酒器耳,不知何故如此劳人念想。顷则我亦思酒矣。” 文人书法,不是考古、不是图画,要能见文采、学问、性情。这是在任何一件作品上都能体现出来的。 龚鹏程 龚鹏程,1956年生于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博士,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办有大学、出版社、杂志社、书院等,并规划城市建设、主题园区等多处。讲学于世界各地。并在北京、上海、杭州、台北、巴黎、澳门等地举办过书法展。现为美国龚鹏程基金会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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