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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风物(下):昔日的器具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岁月匆匆而过,时代急急向前。乡间诸多风物,有些已经遁踪,有些依然相沿。移风易俗,此消彼长,彰显着历史的力量、时代的力量。

犁,耕地垦田器具,家乡农田耕作的主要农具。犁的起源很早,人类社会进入农耕文明以后,犁就出现了。当然,最初并非叫做犁,而是叫做耒耜。《易·系辞下》:“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耜是耒耜的铲头,耒是耒耜的扶手。陆龟蒙《耒耜经》:“耒耜,民之习,通谓之犁。”徐光启《农政全书.农器》:“犁,利也。利则发土,绝草根也。”最初,铲头是骨木结构,进入铜器和铁器时代以后,改为铜制或铁制。据载,我国在春秋时代,就已经用牛拉犁耕地了。犁是耕地的主要农具,犁的出现和运用,是农业生产上的一大飞跃,使大面积的农作物耕种成为可能,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旧时,春耕开始是件大事,要行春耕礼,亦称“耨礼”。此俗历史悠久,自周代一直流传到近代。在我的家乡,人们称之为“试犁”,一般是在农历二月初二举行。试犁以后,农民正式进入春耕。耕地时,前边用牛牵引,后边一人扶犁把,以掌握方向和深浅。这是一件技术活,犁铧不能入土太深,太深了牲口拉不动,且易于翻起生土,不利于庄稼生长。也不能入土太浅,太浅了只是在地里划一下,起不到翻耕的作用,达不到疏松土壤的目的,不利于土壤保墒和作物扎根。土地在翻耕过以后,还要紧接着用耙耙一遍,俗称“耙地”。

耙,又称“疏耙”,一种整地用的农具。长方形,木框,中间横置两根木栏,栏板宽约四寸,上装耙齿,齿与齿之间有一定距离。横栏上置有八字形耙梁。耙地时,牛在前方牵引,耙地人两脚分踩于耙梁之上,称之为“踩耙”,既是为了驾驭牲口,也是为了增加重量,压碎土块,平整土地,以利于播种。

如今,大部分农户都有小型拖拉机,除边角地仍用牛拉犁外,大部分的土地,均用拖拉机牵引、多铧犁耕作,耙地亦是拖拉机牵引圆盘耙。

耧,也叫“耧车”,一种畜力播种机。用耧播种谷物,我们家乡称之为“耩地”。据说,耧在西汉时已经出现,是一位名叫赵过的人发明的,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明徐光启《农政全书·农器》载:“其制,两柄上弯,高可三尺。两足中虚,阔合一垅。横桄四匝,中置耧斗。其所盛种粒,各下通足竅(qiào)。仍旁挟两辕,可容一牛,用一人牵傍,一人执耧,且行且摇,种乃自下。”扶耧耩地,这可是件技术活。那位扶耧的人,必定是位有经验的庄稼把式。耩地,每亩地下多少种子是有数的。可是,有的是拌种,即与灰粪拌和在一块播种。有的是白种,不掺粪肥,直接播种。这样一来,粪与种子的比例、下种的速度等等,全由扶耧者掌握。尤其是设定耧眼的大小,至关重要。还有,耧在地里行进的速度、揺晃耧把的节奏等等,都能影响到播种的质量。遇有畜力不足时,需用拉人耧。一人驾辕,两旁各有一至两人拉边套,或是用小毛驴驾辕。前边耩完一垅,后边紧跟一人,拉着石砘子轧一遍。

砘子,用青石制成。两个轱辘,直径尺余。中置横梁,阔合一垅。两端有轴,置于框架孔中。砘地,是为了将播过种的地垅轧实,以求保墒,利于种子发芽。如今,边角地仍需耧耩,大片的土地都使用播种机了。一般不用砘地,因为现在灌溉较过去方便,若无雨时,耕地前先浇遍水即可。待到种子发芽出苗以后,其田间管理,主要是松土和除草,这称作“锄地”。小块的土地,用锄头即可。大片的土地,则需要使用耘锄。耘锄可用畜力牵引,松土锄地效率较高。

碌 碡

碌碡,一种用于碾压和脱粒的农具。明徐光启《农政全书·农器》:“其制长可三尺,大小不等,或木或石。俱以畜力挽行,以人牵傍。辊打田畴上土垈,易为破烂,及碾捍场圃间麦禾,即脱粒。”家乡的碌碡,均由青石制成,圆柱形,表面有觚棱。为便于旋转,一头较粗,一头略细。两端各有一孔,外以木架框之。碌碡主要用于小麦、大豆等农作物的脱粒,平时闲置在场院上,只有麦、秋二季脱粒时,才会派上用场。

脱粒,家乡俗称‘’打场‘’,一年中有麦场、秋场两次。打场脱粒的地方,叫做场院,多在庄边上。麦收将至时,用锄头将场院地锄一遍,再用水泼湿,撒上麦穰,然后用碌碡碾压坚实,就可用来打场脱粒了。麦收时,男人们主要负责收割庄稼,打场主要由妇女和老汉们负责。那是件十分辛苦的活计,有时比地里的活计还要显得忙碌。

麦子登场后,壮实些的老汉们会用铡刀将麦个子(麦捆)拦腰铡断。然后,由妇女们将麦秸根抱至场边曝晒,将麦穗头子摊放至场院里曝晒。其间,要用木杈翻挑,称之为“翻场”。如果当天没有干透,傍晚时要堆起来,称之为“堆场”,以免夜间露水或是下雨。第二天上午,“放场”继续曝晒,至中午气温最高最热时,麦子穗头全部干透,即开始用碌碡打场。一般是套上牛或是毛驴挽拉,一人站立场中间,一手牵缰绳,一手挥鞭子,驱赶牲口拉着碌碡反复转圈,称之为“赶场”。畜力不足时,也会用人拉碌碡。其间,停下“翻场”数次,复碾压,直至颗粒脱尽。然后,用木杈“起场”,挑走麦穰,用木锨、扫帚将掺有麦皮和麦芒的麦粒堆起,再用木锨及小簸箕“扬场”,借助风力除去麦粒中的杂物。

后来,农人们开始用联合收割机收割庄稼,边收割边脱粒,妇女们不必再在场院里忙碌受辛苦。碌碡已经闲置,场院成了庄稼地,或是盖上了房子。

磨,又叫石磨,农家磨面用器具。石制,圆形,由上下两扇组成。有大磨、小磨之分,轻重不等。磨台用砖、坯垒砌,高不及腰。下扇磨盘固定于磨台之上,其正面凿有七道辐射状槽沟,中心部位有一铁制矮轴,高寸许。上扇磨盘底面凿有八道斜旋状条纹,中心嵌有铁制浅帽,与下扇磨轴相合。顶部有杯口般穿孔两个,称正、副“磨眼”。粮食置于磨顶,通过磨眼流入磨中研磨。上扇磨两侧对称凿孔,楔入尺许木橛,橛上拴绳,套入磨棍。推磨者将磨棍横置腹部,用力前行转圈,粮食在“唰唰”声中磨碎流出,落于磨台之上。随即,由打箩的人用笤帚将碎粮末扫入小簸箕,到大簸笸内过箩。所留粮渣,放于磨上二次研磨。用毛驴拉磨时,置一根磨棍,接一挂套索,套在毛驴身上。因毛驴沿磨道转圈会头晕,且会舔食磨台上的面粉,故需给其戴上眼罩,俗称戴“捂眼子”。

过去,多数农户家中都有磨屋。合作化以后,牲口入了农业社,各家各户只能用人力推磨。推磨压碾,烧火办饭,妇女们忙忙碌碌,很是辛苦。尤其是小脚的妇女们,走路只有后脚跟着地,捣捣扎扎的,在磨道里一转老半天,显得十分吃力。

记得,从八九岁起,就要帮着家里推磨了。当然,并非出于自愿,而是母亲会叫去帮忙。那时,大姐、二姐和哥哥都在外地,我成了家中的主劳力。母亲是小脚,看她一人推磨那副吃力的样子,也确实不忍心不去帮一把。那时个子还矮,不能将磨棍置于腰间,借用腰部的力气,只能两手抓住磨棍置于胸前,拼尽力气往前拱,十分累人。尤其是,我在磨道里转上一阵子后,就会眩晕,继而头疼,有时还会呕吐,感觉十分难受。推一次磨,就像是生过一场病一样。因此,小时候干别的活,再累也不怕,就是怕推磨,听说要推磨就怵头。

我家对门的张振河家,到了冬季会做豆腐生意。做豆腐要用拐磨子,也叫做“水磨子”。先用大磨将豆子破为粗粒,然后用水浸泡,再用水磨子将其拐磨成“磨糊”。水磨子较小,用一连杆,一端与磨橛相连,一端设有横柄。拐磨时,用绳索将连杆悬于屋顶,拐磨者双手握住柄手,腿呈弓步,上身前倾,使巧劲一推一拉,依照节奏周而复始。我曾经上去试过,也不轻松,但不会眩晕头疼。如果想吃上可口的“磨糊”煎饼,也需要使用水磨子。先将粮食浸泡好,再用水磨子拐磨成“磨糊”。然后,用推扒子在煎饼鏊子上将“磨糊”摊成煎饼。这种煎饼第一顿酥脆可口,此后再食用时用锅蒸馏,或用汤水冲泡,入口柔软而不失劲道。另一种煎饼,叫做“滚煎饼”,将干面加水和成面团,在热鏊子上滚制而成。这种煎饼初食时不够酥脆,加热后又如同皮条,口感不够好。

后来,庄上通了电,有人家办起了电磨房,家家户户不用自己推磨了。有的则直接将粮食送到馍馍房,用粮食换馍馍,既不用推磨,也不用蒸干粮。至于做豆腐或摊煎饼,所需“磨糊”如何制作,是否还有拐磨子,不得而知。 

碾,亦称碾子,农家给谷物脱皮及碾粉的器具。由碾台、碾盘、碾磙子、碾框子、碾轴芯结构而成。碾磙子两端正中央有圆形浅眼,碾框子两侧有短轴,用以架住碾磙子。内框正中间凿有圆孔,套于碾轴芯之上。碾框两边对称置碾棍两根,可一人推,可两人推,也可套上毛驴拉动。这样,碾框子带动碾磙子,绕着碾轴心在碾盘上转动。既有自转,也有公转,在自转的同时完成公转。碾子虽然是生活必需器具,但使用率不及石磨高。因此,庄上的碾子比石磨少,多半是公用的。

谷物脱粒,是碾子的首要功用。谷子、黍子、穄子、糁子等谷物,收成后是带着皮的,没法直接食用,必须放在碾子上碾压,然后用簸箕扇除糠皮,才能得到金灿灿的米粒。这活计,用石磨是无法完成的。用石磨研磨,会将谷粒磨碎的。碾粉,是碾子的另一功用。过年蒸糕用的黍米面或是粘谷米面,需要既细又粉,必须用碾子踩压,称之为“踩糕面”。这种糕面蒸出的糕,表面铮亮,色泽鲜黄,入口粘滑且有嚼头。如果换作用石磨研磨出的黍米面,蒸出的糕缺少光泽,粘度也差些,口感也很一般。

我小的时候,我们庄西南角这一片,有三盘碾子。平时,常有空闲。可到了腊月,所有的碾子都忙了起来,一家接一家,白天夜里不停地转。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生活困难时期,那碾子着实忙了两年。那时,地瓜成了主粮之一。地瓜好吃,可不易贮存,人们便将其切成片,晒成地瓜干。秋后收地瓜时,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铺晒满了地瓜干。爬屋顶上一看,就像下了一场鹅毛雪,很是壮观。地瓜干要压成粉,才能蒸成饼子。这东西呈片状,不能上磨,必须用碾子。还有代粮用的干地瓜蔓、高粱窝子、玉米骨头等,必须上碾才能粉碎。因此,常常是天不亮就要去“占碾”。先到的先用,后到的则是挂号排队。正在用碾的会说:“回家等信吧!快完时,打发孩子去叫你!”

推车子

推车子,也叫“拱车子”,一种硬木制造的手推独轮小车。儿时,见过一种小推车,平架子,小木轮,轮子安装在车架下边。因为轮小,车速很慢,载货也少。推着行进时,“吱吜,吱吜”响个不停,又称“吱吜”车子。被称作“拱车子”的小推车,车身要大一些,车轮也大一些。因此,会有半个车轮突出于车架之上,车架中间需要起拱架,以便护住车轮。拱架两边为实用车架,用于载货,或是供人乘坐。可由一人推驾,也可在前边系拉绳,后推前拉。车把上系有袢带,驾车时将袢带搭于脖后梗及双肩,借助腰身的力气向前拱推。载重量较大,青壮汉子可驾得动四百余斤的车子。车身后部置两条脚,停车时可稳稳当当,不会歪倒。随车带有撑棍一条,途中临时歇气时,用撑棍支撑,省得起车时累腰。因其只有一个轮子,行动十分的灵活方便。故不论是山区或是平原,在狭窄的小路上也能使用。小推车起源甚早,在西汉末、东汉初时,已经出现了小推车。四川成都、渠县等地汉墓的画像石上,均有小推车的图像。学术界认为,小推车的出现,是我国在世界交通史上的一项重要发明。

小推车,曾经是家乡人们的重要运输工具。我儿时见到的小推车,还大多为木轮木轴,后逐步改换为胶轮滚轴,推动时更为轻便快捷,也不再“吱吜”作响。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推车。人们送肥、推土、运庄稼、出河工,多用小推车。诸多大车无法通行的地方,或是不需要动用大车的地方,均用小推车。后来,随着乡间交通条件的逐步改善,县级公路网通村,田间机耕道成网,加之小型拖拉机的普及,小推车已很少用于农事。

桥,古时用木跨水为梁,即是桥。因而,桥与梁习惯合在一起,称为“桥梁”,分为梁桥、拱桥、索桥三种基本体式。始于何时,已不可考。文献记载较早的,是西周文王为迎亲用船在渭水上搭的浮桥。《诗经·大雅·大明》:“亲迎于渭,造舟为梁。”而桥梁形象,则是以从汉画像石、砖上所见最为古老,如山东沂南汉墓画像上刻画的石梁桥等。

我小的时候,家乡的桥多为梁桥。在河中立木为支架,支架上横梁木,即是一座小桥,称“独木桥”。仅容一人通行,桥身颤颤悠悠,行人小心翼翼。当年,我们庄西支脉河上就有座独木桥。我跟着大人们去阎坊赶集,都是走这座桥。夏季发水时,河水会淹过桥板,成了水中桥。行人需涉水过桥,曾有人滑入河中溺亡。在河中垒石为基柱,柱上横置木梁,梁上铺苇草,草上覆盖厚土,即是一座大桥,亦称“土桥”。那时,庄北的支脉河上,就有一座这样的土桥。可通行小推车、牛车及拖拉机,但无法承载重型卡车。后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家乡的木梁土桥逐渐成为历史,所有的桥梁均改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有简朴的梁桥,也有美观的拱桥。

打 水

打水,农民到水井担水,称之为“打水”。打水者多为青壮年,清晨时最为集中。天刚放亮,大街上、胡同里,就会响起打水人的脚步声,空水桶摆动时发出的“吱喽”声。庄上的几口甜水井,多砌在庄边上的湾塘旁,家住庄里的人,来来回回担满一缸水,就会出一身热汗。若是冬天,眉毛和胡子茬上就会挂满白霜。井道上,大街上,胡同里,担水者水桶晃出的水,在地上冻成一条明晃晃的“星星道”。后来,庄上打了深水机井,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早晨再也听不到水桶的“吱喽”声了。

拾 粪

拾粪,农民一种积肥方式,称之为“拾粪”。拾粪者多为老汉,冬季农闲时最为常见。天刚放亮,不论有多冷,很多老汉都会外出拾粪。肩挎弯木提把的柳条粪篮子,双手抄袖筒里,腋下夹一把长柄粪叉子,沿街边、庄边上、乡间大道、田间小路,边走边搜寻。见有牛、马、猪、狗粪及儿童粪便,即用粪叉铲起扔入粪篮内。既积攒了肥料,又清洁了路面。后来,农田耕作由机器代替了牲口,生猪一律圈养,孩子们也改掉了在路边方便的习惯,拾粪者已少见。 

作者:张传桂,博兴县刘官庄张氏第二十一世孙,1949年11月出生。1968年3月份入伍,1974年2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长期从事新闻采编工作,曾任中国华艺广播公司总经理、总编辑。业余时间爱好文学创作,对新闻理论及中国传统文化有一定研究,著有《中国名乡大全》《走向彩虹》《八月的云霞》《登高望太平》《乡村风物》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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