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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情思:砍草记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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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社会是学校,田野是课堂。劳动是生活的源动力,勤劳是劳动最美的音符,坚韧是人生最厚重的底色。在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童年时光朦胧,少年时代顽劣。咀嚼那些远去了的岁月,会别有一番滋味,或苦或甜,或楚或酸,但总是有那么一些镌刻在心灵深处的印象,挥之不去。人在生命中的各个路口,常常有美景相伴,也会有痛苦相生。岁月静美,在不动声色地日夜流淌,远去了我们的记忆。每每回想往昔的那些经历,心境也悠然、恬淡,心也会慢慢沉寂下来。

麦收过后,天气逐渐热起来,炎炎夏日悄然而至。温度升高,庄稼、草木一片葱茏,正是一年中各种作物疯狂生长的季节。每每回老家骑行在乡间公路上,两旁茂密的、绿油油的野草会不断扑入眼帘,草丛中间或有野花盛开,吸引着蝴蝶盘旋逗留,飞来飞去。尽管这些草长得很茂盛,但无人来割,看来现在人们用不到这些野草了。这在很多年以前,看到这样的青草,人们会争先恐后地抢起来。

我不免受到了一丝触动,回到家问父亲:“咱家还有镰刀吗?”

“还有一把。”

于是,不善言辞的父亲便摸摸索索地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出一把镰刀来。长长的木柄,镰头上布满斑斑锈迹,残缺的刀口可见它当年的锋利。拿着镰刀,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小时候砍草的影像浮现出来。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咋总是那么怀旧呢?

地处鲁北平原的故乡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乡亲,他们经年辛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朴、勤劳、善良的品性自然也熏陶了我们后来一辈。从记事起,我就开始帮着家里做些活计。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喂猪,一头猪喂到年下杀了或卖掉,才能指望着过年有个好光景。那是一家人最大的希望。养猪同时还会积攒肥料,那是种庄稼所不可缺少的。于是,剜菜、割草、喂猪,便成了孩子们的主要活动。那时的农村生活条件过于艰苦,平时是难得吃到肉的。大人们经常说:“好好去砍草,过年就有肉吃”于是,就在这种充满诱惑的希望里,我和众多的伙伴便开始了砍草的生活。      

扛  草

生产队的很多闲散地都种了紫穗槐,一簇簇的,密密麻麻,紫色的花絮挑在枝头,煞是好看。村人喜欢用紫穗槐的枝条编各种篮子、条筐等器物。父亲抽空割了一些条子来,便找村里手巧的十叔给我编了一个篮子。我很喜欢,自然这个篮子陪伴了我很多年。寻一块稍微弯曲的槐木或枣木作镰把,安上一个带有“蝎子”印记的镰头,砍草的日子就开始了。

入了伏,天气渐热,油螂自然慢慢没有了,树上的蝉都老了,不好吃了,粘蝉的兴趣也渐无,砍草成了孩子们放学后的主要活动。村子附近的草是很少的,因为近,都被人们随手捎了家去或者放了羊,我们只好到远处去。下午放了学或者是星期天,我通常约着几个伙伴去砍草,手里拿块干粮,挎着篮子,一路说说笑笑。

缘于黄河水的滋养,田野里的沟头畔垴到处都青草遍布,绿意盎然。找到草多的地方,我们不胜欢喜,就争先恐后“抢”起来。蹲下身子,手中镰刀挥动着,耳边只听到“唰、唰、唰”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草的气息。我把砍下来的草一把一把放好,最后才装篮子。握镰的手磨起了血泡,拿草的手被草的汁液染成了墨绿色。看看忙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装篮子。首先要把篮底铺好,那样会盛得多,先选最长的草铺在蓝底,尽可能地扩大面积,然后就一把一把相互交叠着一层一层往里塞。后来的时候,得用上很大的劲儿才能把草塞进去。这时候,篮子几乎看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一座小草山。

我们只能扛着走,自己扛不起来,我们会互相帮忙的,或者找一个土坡,把篮子抬上去,人蹲在下面,把草篮子扣在脊梁上,这样就容易扛起来了。沉甸甸的篮子压在稚嫩的脊背上,草屑、泥土抖落在脖子上,粘粘的,痒痒的,还滋辣辣地疼。那种感觉,现在真的无法诉说。

踏着乡间的小路,看着天空的火烧云,我们还是说说笑笑地回家,离家四五里,一点也不觉得苦。回到家放下篮子,用手一摸后背便感觉到生疼,赶快抓一把青草扔进猪圈,看到猪儿吃起来,这才坐下来喝口水,歇息一会儿。每天晚饭后,祖父都会坐在那弯弯的磨刀石旁给我磨镰刀,还不时用手指试试,看看是不是磨得“快”(锋利的意思)。

野  趣

砍草的日子也很快乐。这期间,我认识了众多植物,有我们都喜欢的牛筋草(我们叫顿草)、狗尾草(俗称幽草)、蔓草等,还有香草、节节草、莎草、蒲公英、灰菜、曲曲菜、马齿苋(俗称马扎菜)、苦菜子、夫子苗、苘麻等。

砍草的时候不小心蹭破了手,我便会找来青青菜(小蓟)的叶子揉碎了涂在伤口止血。有时候饿了,便会寻些野果子吃。最好的要数“野葡萄”(龙葵)了,紫色的小球状的果实吃在嘴里,甜津津、酸溜溜的。有时候也会在不被人注意的草丛里发现一些野瓜,不管熟不熟,摘下来就吃,有好吃的,也有的发涩发苦。还会把苘麻的嫩果实(我们叫做苘馍馍)摘来吃,味道儿真不错。有时候还会把“蒺藜狗子”悄悄带到学校里去,趁同桌不注意,偷偷放到他的座位上,等着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田野是广阔的课堂,更是妙趣横生。我们最热衷的,是去生产队的瓜园里挛瓜。瓜园里的瓜卖完了,快拔秧了,我们就在砍菜的间隙去挛瓜。这时候,看瓜的人也不管了,我们飞快地跑进瓜地里,寻觅那些遗落的瓜儿。我最喜欢的是花皮的甜瓜和黑梢瓜,吃起来又甜又脆。但是,往往找不到几个,有的多是小不点或不成熟的。即使这样也是满心欢喜,以至于忘记了砍草的事。带着一个不熟的小西瓜,扯几根瓜秧,这才继续砍草。

天热得不得了,口渴了,这时候办法也是有的。大多时候是去小河沟里水清的地方,掬起一口水就喝,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这次好了,我们把小西瓜用镰刀削去一块,挖出里面的瓜瓤,在瓜皮两侧穿两个小洞,把瓜秧的叶子去掉穿进小洞,这样就可以到地里的水井(那时候田野里有很多旱井)打水喝了。后来,我们也用地瓜做成这样的小桶打过水喝。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过,砍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傍晚总是扛着一大篮子青草回家。后来,我的伙伴召泉有了一辆简易的小推车,不用扛草了,我很羡慕。他的小推车现在看来很简单,两根长长的木棍上铺了一些木条,极像一个越来越窄的梯子,在窄的一头安装了一个铁轮子,推起来会吱扭吱扭地响。有时候,趁他不去的时候就去借来用一下,真的是轻松了许多,心里很渴望能有这么一辆小车,但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恍惚间几年过去了,分田到户了,家里好不容易买了一头牛,砍草的任务越来越重了。我开始学着像大人一样挑着扁担去砍草,照样约着伙伴们一块去。有时候,天太热了,就躺在有树荫的草地上,嘴里衔一根节节草,看着天空翻卷的流云,听着各种昆虫的鸣叫,和伙伴们谈论着学校里的趣事。

还有就是砍着草累了的时候,就招呼大家一块逮蚂蚱,看到草丛里的绿色蚱蜢,就赶快行动。有一种绿色的蚂蚱很好看,我们习惯叫“稍莫角”(谐音),这家伙蹦得快,蹦得远,很受我们的喜爱。有时候,也会逮到叫得响亮的“蝈蝈”,带回家装进麦秸编的笼子里,挂在丝瓜架下,喂它丝瓜花,听它日夜鸣叫。

最多的时候是下到小河沟里来个浑水摸鱼,光着脚丫在不多的水域里跑来跑去,把水搅混了逮小鱼,还会到蒲草丛中采几根小蒲棒拿在手把玩。这样疯上一阵子,继续砍草。把两个篮子装满,我能勉强地挑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走不了多远就要歇歇,坐在小石桥的石头上,不住地喘着气,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慢慢地回到家,天也就黑了,村里炊烟弥漫,很多人家已经开饭了。我顾不上肩膀被压得生疼,赶紧给牛抱上一抱草,这才洗洗吃饭。

烧  烤

夏天慢慢过去,秋天悄然而至,地里的庄稼开始陆续成熟。这时候,草也开始老了,逐渐由绿到黄,我们去砍草还是乐此不疲,因为这时候到田野更有意思。看看草砍的不少了,我便和伙伴们开始玩起来。这时候,地里的大豆发黄了,也很饱满,花生已长成,玉米更不用说了。大家自己动手,就地取材,黄豆、玉米、地瓜什么的弄了来,找寻一些干草树枝就点起火来,我们的烧烤开始了。这些都是跟着大孩子们学的,我们叫做“烧窑子”。

依稀记得当时不知道哪位有才的老兄还编了这样的顺口溜:“不怕牺牲偷长果(花生),下定决心点着火,排除万难烤熟了,争取胜利吃没了。”真的很有意思。火苗起来了,一股青烟袅袅升起,我们将豆棵上的叶子去掉,用树枝将玉米穿起来,一股脑儿放在火堆上烤。不一会儿,一股香味儿飘起来,在噼噼叭叭的响声中,豆荚慢慢变黄了,玉米也变黄了,开始有了焦香。我们在一旁边烤边谈论着啥好吃,禁不住诱惑直流口水。看看差不多了,于是开吃。我们剥开滚烫的豆荚,将浑圆的豆粒吃到嘴里。那滋味儿,真的没法说。玉米的味道儿更好,烤出来的玉米很香,有咬劲,吃得不亦乐乎。而后我们互相一望,禁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嘴上都挂上了黑漆漆的小胡子。最后,再添些柴草,把地瓜埋到火堆里,继续砍草。装好担子,就要回家了,还忘不了把火堆里的地瓜取出来带上。

回到家,赶紧喂牛,有时候抱上一抱扔给它就不管了,有时候还要和祖父用铡刀铡细了,掺到麦糠里让牛吃。看到牛儿吃得很起劲,自己心里也很满足。

变  迁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几年又过去了,我渴望的小推车还没有到手,就学会了推木推车。家里的木推车很好用,我便开始推着车子去砍草了。这时候,弟弟也能帮忙了,我们便一块去。有时也牵着牛,一边砍草一边放牛。

砍草的时候,会顺便剜些野菜。把鲜嫩的马扎菜带回家,母亲用开水沏熟了,放上蒜泥一拌,味道儿也是不错的。有时候也会在秋天雨后的草丛里拾到白嫩嫩的蘑菇,也是一道美味儿。有了车子,受累少了,草砍得多,装满满满一车子,我使劲推起来,弟弟在前面拉着车子,尤其是上坡的时候,弟弟更是用力。慢慢地,我学会了用襻,一根宽宽的布帶,绕过肩膀,两端挂在车把上,这样推起车子来就更轻松了。再后来,我学会了赶车,经常利用空闲时间赶着牛车和弟弟去砍草,来到青草茂密的地方,解下牛,任由它在一旁悠闲地吃草,我们在一边挥镰砍草。牛儿吃饱了,草也装车了,套好牛,我们坐在车上,闻着青青草香,小鞭儿一挥,牛车便慢慢地走进落日的余晖里。家里的草渐渐多了起来,便放到场院里晾晒,后来慢慢积攒垛成了一个蘑菇状的小垛,上面封好,留给牛儿过冬吃。

如是几年,后来外出求学,才告别了砍草的岁月。社会的发展更新渐渐打破了原生态的农村劳作。家里的木推车闲置起来,牛也没了,村里其他人家的牛也陆续变卖了,都逐渐换上了机械化的“小铁牛”,大家再也不用去砍草了,因此后来再好的青草也无人问津了。

草儿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暑去寒来,一岁一荣枯。心随情生,草随人长,故乡的草儿依旧青青,但再也看不到那砍草的人了。

作者:王祖山,山东邹平人,邹平魏桥实验学校教师。邹平县诗词学会会员,有多篇散文、诗歌在邹平人民广播电台发表,散文《三月春早》在山东人民广播电台《文学之窗》栏目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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