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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娘亲的手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题  记

从来没有为母亲写过专门的文字。母亲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她身体尚好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忙碌。无情的岁月使母亲日益苍老,病痛使她不得不多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她遭受病魔折磨而日渐消瘦的身躯和越发没有光彩的眼神,心里时时如刀绞,那种难以名状的伤痛使我想起了母亲过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那种虐心的感觉,使我有时候欲哭无泪,有时候也会浸湿枕巾。

母亲又住院了,这次的情况不容乐观。病房里,护士正在给母亲打针输液。护士让母亲攥起拳头,在母亲的手背上仔细地寻找血管,好久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扎了一针,试了试却是不行,于是又去扎另一只手。母亲沉默着,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她似乎已经麻木了,就这么忍着。这时候我才凝视起母亲的手来,连同胳膊是那样消瘦了,肉皮极度松弛着,手背上布满了以前针孔散发的淤青。母亲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好不容易扎上针了,药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慢慢地流进了母亲的血管里。我轻轻地把母亲的手放好,给她整理了一下盖着的床单,嘱咐她不要乱动,就坐在那里守候着。心里一阵阵纠结,一种苦涩酸楚禁不住涌上心头。这还是母亲的那双手吗?以至于后来再给母亲扎针的时候,我都不敢再看,就悄悄地躲到病房外面去。

那天输完水已是下午三点了。我在家里精心做好了饭菜,想接母亲来家里吃饭。把母亲从三轮车上抬下来,我和弟弟搀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她根本迈不动步了,我们只好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家在一楼,短短十几级台阶费了很大的劲才上去了。起先我想把母亲背上来,她却不肯。

无情的病魔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八次住院了。原来那个身体健壮、说说笑笑的母亲不见了,现在的她是那样柔弱,像一棵孤单的纤草,一阵风就能刮倒了的样子。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大半辈子受累,含辛茹苦地拉扯我们三兄弟成人。这期间母亲受的苦、遭受的委屈有多少已不得而知。最近几年家里境况好些了,是她该安享清福的时候了,病魔却一次又一次地袭扰她。先是眼睛逐渐失去光明,随后出现脑梗,紧接着是最可怕的盆腔肿瘤。她每一次住院,我都心痛不已,而又无可奈何,我们总想着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让母亲恢复健康。我心里的痛一直掩饰着,有时候想着想着就黯然落泪。

我深深知道,现在为母亲治病就是在跟时间赛跑,母亲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的守护和陪伴。人生有太多的痛苦和悲哀,我们一直想尽最大的努力延续母亲在这个世界的日子,让她安享一段温馨的时光。

八月二十四日,我回家看母亲,买了她爱吃的馄饨和小笼包。我把一个蒸包递到她手里,她瑟缩着手慢慢往嘴里送,谁知道刚咬了一口就呕吐了起来。她沉默着,无声无息。我知道这是用药物后的不良反应。我赶紧让她喝了点汤,这才慢慢好点了。母亲的右手受过伤,她现在连筷子、勺子都拿不住。我只好慢慢地喂她,先试试菜汤的温度,然后一点一点地喂她吃,她好半天才咽下一口饭,我小心翼翼的,就像照顾一个婴儿那样。我小时候,她也是那样喂我的吧!

以前我回家看望父母,买了吃的东西,总是让母亲先吃。那时候她尚能自理,看着她静静地吃饭,我的心也安静。当我要走的时候,她总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你先不要走,你还没吃饭呢。”这句话不知她念叨了多少回,然而这次我出门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她正在痛苦中,因为脑梗后遗症的原因,她的话越来越少,记忆力也消退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有一次,问她还记得我的生日吗,她说是八月二十五。孩子的生日深深地刻在了娘的心里,而且她还记得外婆的忌日。看来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印象还在心里深深埋藏着,是永不会忘却的,只是想说的时候已说不出来了。

2012年春天,母亲住院动了手术。当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她脸色苍白,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咱家去吧,不在这里了,受不了了。”我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心里是那么纠结,那么无助。这几年来,她承受了多少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受的罪、遭受的痛是我们无法替代的,哪怕能代替她一点点也好。

岁月无情,慢慢催人老。不经意间,父母都老了。尤其是母亲的变化太大了。按理说,现在70岁的人,只要身体好,还是很有本事的。可母亲不能了,再也不能风风火火地走路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下地劳作了,再也不能站在家门口呼唤我们回家吃饭了,那双辛劳了多年的手也不再灵活了。在这个世界上,她付出了那么多,而现在收获的却是身体的痛苦,她是那么的无助。

我时常感念母亲在过去时光里的点点滴滴,感念母亲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那双手一直不停息地劳作着。晚上在昏黄的灯下纺棉花,我往往是在纺车的嗡嗡声中进入梦乡,母亲却睡得很晚。母亲用织布机织布的咔嚓声犹在耳畔回响。寒冬腊月里,母亲在灯下纳鞋底,有裂口的手上粘着医用胶布,密密麻麻的针脚显现着母亲的辛苦,为的是能尽快让我们穿上一双温暖的棉鞋。给我们缝补的衣服,一针一线都浸透着浓浓的爱意,时常见到母亲在门前的老湾里抡着棒槌洗衣服的身影。母亲的眼睛先天不好,但她做什么都是仔仔细细的。

母亲做的饭菜也很可口,尽管那时候条件不好,母亲也是变着花样打理着家里的生活。记得因为光吃窝头都不愿吃,母亲时不时地会在热腾腾的大铁锅上用床子给我们做饸饹吃,浇上葱花、鸡蛋做的卤子,吃起来非常可口。做白菜汤的时候,母亲会在铁锅周围贴上一圈金黄的玉米饼子。嚼着玉米饼子,喝着白菜汤,那感觉也是不错的。为了改善伙食,母亲有时候还会借来鏊子摊煎饼,看着母亲把金黄的煎饼从鏊子上揭起来,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抢过来先吃。母亲还会在烙好的煎饼里放上白菜粉条,做成煎饼盒子。抹上母亲做的西瓜酱,再卷上点小葱,吃起煎饼来也是津津有味的。

八六年考上学的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拮据,为了筹借上学的75块钱,母亲外出东挪西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委屈,才把上学的费用凑齐了。看着母亲手里紧攥着的钱,我心里才松了口气,也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争气。

母亲没有文化,不善表达,但是她心里明白很多事理,对我们的关爱一直是无私的、深厚的,尽管有时候很严厉。

深深记得在师范读书时,每次回家母亲也是尽心尽力给我做点好吃的。有一次回家的时候,母亲要给我包水饺吃,她一直以为包水饺是家里最好的伙食。家里没有肉,母亲就剥了一把花生米捣碎了,掺到白菜里,再放上葱、姜调好馅子就包了起来,当时我觉得味道也非常好,里面浸透着母亲的无奈和关爱。

九零年初,二弟应征入伍参军走了。那开始的几天,母亲像掉了魂似的,时常沉默着,我知道母亲心里对弟弟充满了不舍和牵挂。过年吃年饭的时候,母亲在桌子上多摆了一双筷子,起初我没在意,后来我觉察到母亲的神色,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那是给远方的弟弟摆上的,也是期盼着弟弟能回家过年吃团圆饭。

母亲和父亲都是勤劳的,他们用艰辛打理着我们长大的岁月,用双手支撑着贫困的家。母亲下地劳动也是把好手,做起农活来非常快。尤其是土地分包到户以后,父母下地劳动更是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春种春管,夏季收麦,秋收秋种,母亲总是忙个不停。母亲的手种过棉花,育苗、移苗,经常背着喷雾器打药,时常蹲在棉田里修理棉花,像拉扯孩子一样精心呵护着她的棉田。秋天是收棉花的季节,母亲很开心,辛苦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她腰里围着棉布兜子,双手飞快地采摘着雪白的棉花团,她干得快,拾得又干净。她经常告诉我,拾棉花的时候要仔细,不要落下“半褥子”(就是有部分棉花留到棉桃上),看着一包包的棉花,那时候的母亲是很快乐的。早先过麦的时候,母亲用镰刀割过麦子,深记得她腰里系着草绳,挥着镰刀,伏着身子在麦垄中遥遥领先。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牛,父母亲还有我就用地排车往家里拉麦子,父亲在中间扶着车把,我和母亲在两侧紧拉着绳子,下坡的时候得格外小心,要不麦车的惯性会把人撞倒,上坡的时候,得用尽全力才能拉上去,长长的绳子深深地勒进母亲的肩窝里,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母亲连操扯饭带干活,简直累得不得了。尤其打麦场的时候,因为要和邻居家合伙,持续的时间很长,母亲累得扶着木叉就能睡着了,那时候的母亲是那样能干。

秋收的时候,经历最多的是和母亲晒地瓜干。她戴着破损的手套拿着大地瓜在切刀上擦瓜片,我用小刀在瓜片中间划一刀放在筐子里,然后挂到外面的铁丝上晾晒。更多的是晚上的时候,我们围坐在一起剥玉米、摘花生,皎洁的月光下,一家人说说笑笑,那时候的母亲是多么快乐啊!

父亲母亲用辛劳慢慢地把我们兄弟三人拉扯成人,为我们娶妻成家,像小时候关爱我们一样又先后带大了几个孙女孙子。期间,母亲付出的辛劳是无法计算的。

知子莫如母,母亲知道我最爱吃蒸包。以前的很多日子里,她包了蒸包就打电话叫我回家,有时候也会让父亲给我送到家里去。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暖暖的。我在乎的不是几个包子,而是娘亲那浓浓的爱意。出自农家,父母拿不出更好的东西让孩子们吃,但母亲从来都把她看过的孩子挂在心上。每当秋后,玉米长成的时候,她就会到地里掰几穗鲜玉米煮熟了给孩子们送来。家里的枣树还在的时候,每当枣儿熟了,母亲便精心挑选一些大个的、红透了的枣子用酒洗好放在罐子里密封起来做成醉枣,留到过年给孩子们吃,那醉人的芳香一直弥漫在心里。

母亲的确老了,眼睛几乎失明了。和她多次看过眼病,因为视神经萎缩,已无能为力。最近几年她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只能在门口静坐或走走。去年秋天,她扶着三轮车在门口慢慢地走,因为三轮车没有闸住从门口溜了下去,母亲一并被带下去摔倒,导致了右手掌骨折。还有一次,她从门前的台子上跌了下来,把脸擦破了。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是很痛苦。因为忙于自己的工作或其他的原因,我们都没和父母住在一起,本想父亲身体尚好还能照顾着母亲,可还是大意了。现在想来愧疚万分,我亏欠父母的太多,对父母的陪伴太少了。

最近每天下班回老家照顾母亲,悉心地给她做饭、喂饭。每每凝视着她那没有表情的脸,拉着她那双瘦削的手,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酸楚。现在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牵挂,也不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叮咛,而是对母亲深受病魔折磨的无奈和纠结。

有人说,娘在的时候家才是家,我情愿拉着娘的手永远一起往前走……

故乡的原野上淡出了母亲的身影,她迎着朝阳而作,踏着落日余晖归来,她走在斜风细雨里,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泪水滴在键盘上,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娘静静地坐在门前注视着远方,在久久地等待着……

作者:王祖山,山东邹平人,邹平魏桥实验学校教师。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有多篇散文、诗歌在有关报刊和广播电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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