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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柴人生

 扬眉剑客 2020-05-08

过完春节,因为疫情,一个月没回老家了。前些天疫情有所缓和,便买了肉蛋蔬菜回老家看望母亲。

刚回去看到家里的情况就有些着急:院子里、厨房里、改建的厕所里.......到处都堆满了柴火。这些柴火有烧焦的玉米秸杆,有成捆的棉花柴。母亲的面色不太好,一看就是累着了。承包地早就让亲戚种了,家里也没什么活,肯定又去拾柴了。我生气地嚷嚷:“你怎么又去拾柴?不是有煤气吗?你要是累出病来,多少柴火也不够看病的!”母亲已经七十多岁,在城里住不惯,我只好每个周末往老家跑,给她买吃的喝的,陪她吃顿团圆饭。母亲身体本就赢弱,稍有劳累面色就能看出来。看我发火,母亲有些不知所措,嗫嚅地说:“这么多柴火,不烧不就浪费了吗?扔在地里又没人捡。”我无话可说,恨不得一把火把满院的柴火都点了。

想起了前些年母亲跟我在城里住的日子。那时孩子还小,把母亲接到城里,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其余时间便跟几位老太太到公园、街上转转逛逛,生活还算惬意。有一天正上班,突然接到同在城里上班的表嫂的电话,急急地说:“你快到百货大楼来吧,快来接小妗子,她在那拾柴火呢!”我大吃一惊,在城里怎么拾柴开了?这不故意让人难堪吗?匆匆赶到百货大楼,果然看到母亲背了满满一捆树枝,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弓着腰蹒跚而行,路边的行人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我气不打一处来,冲她嚷道:“你不接孩子,怎么拾起柴来了?”接过她肩上的木柴扔在路边,拉起她就走。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低声说:“这是人家修理树枝锯下来的,多好烧,又没人拾。”我二话不说把她拉回家,她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地上的树枝,眼里满满的不舍。

听母亲说,15岁那年姥姥就病逝了,姥爷在外地工作,续弦后基本不回家。弟弟妹妹小,她从小就拾柴做饭。那时家里穷,不要说煤气,就连煤炭都没钱买。家里做饭,全靠外出拾柴。母亲说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家里的柴不多了,年三十晚上下饺子,烧着烧着没柴了,饺子还没熟,只好把一个扫地的条帚扔进灶里烧了,这才吃上年夜饭,第二天年初一就到邻居家借柴。从那以后,拾柴就成了母亲毕生的事业。

结婚后家里依旧是穷,每次到地里干活,母亲都要捎一捆柴火回家。那时家家户户差不多,都很困难。秋收后地里的玉米秸、棉柴,都是很好的燃料,被大车小辆地拉回家,硕果累累的农田里一下就变得空旷、干净起来。那时从没有秸杆还田这一说,玉米秸除了当柴烧,也是很好的牲畜饲料,冬天用铡刀铡得细细,喂牛喂羊,很是抢手。冬天的田地里特别干净,不要说秸杆棉柴,就连堰边的野草都被人割回家烧火。

到了冬天,母亲依旧每天忙碌,跟村里人相约着到山上拾柴。山前的柴草拾没了,便带着干粮、镰刀、扁担、绳子到山后去拾,一去就是一整天。记得有一年冬天,哥哥10岁,我8岁。母亲有一天到山后拾柴,很晚了还没回。天黑了,我和哥哥又冷又饿,便提着马灯去接母亲。崎岖的山路上,昏暗的马灯只能照见脚下很小的一段路,周围便是黑魆魆的连绵起伏的大山,不时有野鸡、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传来,让人心里揪得紧紧的,我紧紧拉着哥哥的手。走得累了,哥哥便扯着嗓子喊“娘—娘—”,群山也回应起来“娘—娘—”,惊得旁边草丛里的野鸡扑愣愣飞跑了,我心里更加害怕,拉哥哥的手攥得更紧了。好容易听到母亲的回声,我们俩不顾山路崎岖,飞跑过去,帮母亲卸下肩上的担子,一人一捆把柴背回来。回到家里,已是浑身湿透。现在哥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16年了,再也没有温暖的手可以让自己拉,那个夜晚成了心底永远的记忆。

母亲拾的柴什么都有,有枯树枝,有荆棵,有带刺的酸枣枝,有杂草。母亲最喜欢的,是一种叫黄麦秆的野草,长得又细又高,有半人高,很耐烧,成捆的背回家,晒干后用来摊煎饼最好不过了。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摸黑摊煎饼。天亮了,自己一觉醒来,母亲已摊了厚厚一摞。坐在母亲身边,看母亲把一勺玉米末子洒在鏊子上,用竹推子均匀摊开,这时再往鏊子底下塞上一把黄麦秆,熊熊的火光映照着母亲饱经沧桑的脸,玉米煎饼的香味扑鼻而来。刚摊好的煎饼又香又甜,母亲摊一个我吃一个,也不用就咸菜,一口气能吃五六个,才刚刚饱。

今年寒食节回家上坟,刚到家便看到院子里又多了一堆柴,全是树根和树枝。还没等我问,母亲便指着对我说:“隔壁你小哥家杀了棵树,这些用不着,便送了来。”看到母亲的脸色还不错,不象劳累的样子,我才放下心来。母亲包了水饺,看我和妻子回来了,没用煤气,又在厨房烧起火来。灶塘里的火旺旺的,红红的火苗映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宁静而慈祥。

我扭头擦了一下眼睛,不禁潸然泪下。我知道拾柴这一工作,已深深地刻进母亲生命的纹理里,再也分不开了。

2020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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