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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鲁迅故居

 马尔的视觉 2020-11-03

鲁迅故居我来过三次。

对一个名人如此循环往复的参拜于我是少见的。从最初的顶礼膜拜,诚惶诚恐,到平视、审视。

就像翻一本大书,越看越薄。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我们,成长的文化经历中,鲁迅是影响最大的人物。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的课本里,唯有他与伟大领袖并列,篇目最多。

谁也不知假如没有那个时期的文化禁锢,我们像今天一样熟识了胡适、徐志摩、张爱玲一大批,还会不会如此崇敬鲁迅。

不曾经历多元文化的滋养,社会文化形态是片面、畸形的,就难保你的成长历程是健康而完全的。

回看自己三四十年前发的杂文、随笔,随处可见鲁迅笔锋的模仿,那不仅仅是文字上的跟随,更有嫉恶如仇的凛然,于世俗阴暗之冷嘲热讽与抨击。

熏染是你被不自觉的默化,然后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我们并没有鲁迅那般被激发出的真愤怒,针砭世俗你也得小心翼翼、左顾右盼,所以就写了很多犀利却浅薄的杂文。

然后用了二十年,才算走出了鲁迅腔,有了自己的书写方式。

第一次来看鲁迅的生活遗迹,是诚挚的向自己崇仰的人致敬。

细细寻访周家的历史脉络,体察那个叫周树人的成长心路痕迹。从祖居到故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阴森的当铺到那个充满温情记忆的鲁镇的原型。

模模糊糊的意识到,鲁迅文字里的激愤,有童年家境的大起大落,冷暖两重天的撞击烙印,有失于信任与安全感的环境的塑造,亦有对现实直面而伴生的愤怒。

他的成长过程,要远比我们的以为复杂得多。

第二次来是与朋友一起去普陀山,途中在绍兴歇脚。

我强烈建议晚餐到鲁迅故居老街喝黄酒。

北方人是不惯黄酒淡而味怪的类型,平日也极少喝;我不知何时脑子里刻下了鲁迅所描摹的喝黄酒后的醺醺然感觉,一直想就在他出生的那个地方,也醺醺然一次。

酒家就在鲁迅故居前的路头。

酒是店家自酿的坛装的女儿红,有些年头,放姜片、枸杞一块温热;菜就是当地的家常品种,自然少不了茴香豆与臭豆干。

那酒劲并不如想象的温柔,温温的带有些枸杞的甜,不一会儿,便开始由胃而上的发热。欲达醺醺然之境地,不觉量大了一些,就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未达微醺,却已大晕。

2006年的时候,人们对被鲁迅骂得狗血喷头,譬如鸳鸯蝴蝶派文人作品的文学价值已有重新认识和定位;而我也从愤青、文青变成了平庸的中年人,少了许多的愤世嫉俗,多了一些圆滑、宽容与理解。

逐步觉悟到,愤怒会产生认知障碍,思想会被情绪左右。

愤怒的文学是匕首、投枪,既投向敌人,也深深的扎在自己身上。

辱骂与恐吓不是像样的战斗,愤世嫉俗亦非好的文学。

尤其是网络出现以后,一股子强大的愤怒力量形成霸凌的态势,甚至会绑架社会,尤为令人厌恶。

最近的一次绍兴之旅纯属游玩,有习惯性的文化负荷,却已经不会被其所累。

这样的心态能够让你留意到绍兴街头随处可见的人力车,车把前那么细致的悬挂着茶壶、报刊、毛巾等用品,南方人的脾性一览无余。

一个人童年所受的教育,相当一部分会成为意识和习惯。

譬如轿夫、人力车夫,在阶级斗争的时代里,他们被认知为万恶的旧社会受欺压的典型人物;至今,无论走到哪里,上山或跑路,无论腿脚有多累,绝不敢躺在轿子里,或坐在人力蹬拉的车子上。

有一种作威作福了的罪孽感。

其实我们早知道,人靠自己的诚实劳动获取报酬,本没有贵贱之分,拉车、抬轿的与我们这些教书的,同样都是劳动者,他拉我,我教他孩子念书,只是社会形成的分工,没有任何一种合法正当职业生来就是被人欺压的。

但阶级斗争的生猛概念,给社会成员强制性划分阶层,把不事体力劳动视为不劳而获,这些都曾给予我们深刻的启蒙偏见。

有一段时间,甚至要特别强调“知识分子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想想都可笑。

鲁迅故居前的街面上,有几家时尚小店,挂的却是“横眉冷对千夫指”那样的句子,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俗话讲“牛头不对马嘴”,此之谓也。

街面上新增了黄酒博物馆,颇感新鲜。

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是商家的酒品宣传,并没有多少“博物”内容。

借着文化做市场,本无所谓对错;但这许多年,文化已完全降格为商品进入市场的载体了,“文化市场”无文化比比皆是。

市场这个东西,就是个嫌贫爱富的玩意,术语叫趋利性。它管你精不精、糙不糙的,所谓的文化传承和它通行的价值观,浑身上下都透着铜臭味。

可怜我们讲了几千年的重义轻利,被这几十年的市场化变成了见利忘义,而且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都能意识到十年动乱所造成的文化浩劫,又有多少人认识到这几十年无序的市场化颠覆了中国人多少基本价值观念?极端趋利性的商品化大潮埋葬了多少传统观念和品格?

市场化也是一种传统文化的浩劫,而且更深刻,更持久。

院内这尊喝酒的劳动者雕塑小品很接地气,倒让我感受到中国艺术还有希望。

鲁迅故居来了许多孩子。

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我们当初学鲁迅的叙事作品,只能靠想象来展现文字里的画面;而他们却能实地实景的直接感受鲁迅当年读书的境遇。

他们的日子已经变化了。

麦当劳、网络、智能手机所缔造的文化环境,与三味书屋的时代间隔,很难再会有那么多人去像我们少年时代一样崇拜鲁迅。

严肃的文学需要严峻的生活滋养。

时代在朝前走。

让孩子们自己去发现鲁迅或孔子的当代价值,比我们死拉硬拽叫他们膜拜恐怕更符合现代社会属性。

你愿意做九斤老太或孔乙己,也是你的自由。

咸亨酒店的名气自然不用说,孔乙己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典型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鲁迅描写的也是一个剧变时代的人物,那时的中国正由封建王朝向共和时代转变,习惯于旧时代一切的守旧群类,出了像孔乙己这样的文学典型,集中展现了时代变化时的个性场景。

我们现在同样处于现代化变革的历史时期,遗憾的是已经边缘化、孱弱化的中国文学,没有塑造出像孔乙己或是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那样的人物典型。

市场化造不出伟大的文学,伟大的文学却能够造就市场。

“孔乙己”已经成为绍兴的一个著名品牌算是一个例证吧。

让人略感诧异的是,名气很大的咸亨酒店老板却不咸不淡的对待着闻名而来的游客,既不热情,也不大搭理,任你在店里歇脚、喝水,买不买东西似乎毫无关系。


一组很有味道的书法,隐约道出了小店主人和这个老店的风格,颇有几分清新之感。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绍兴城里的水道,比苏州要经典许多。

鲁迅故居前的这条,见证了时代的更替,也因一个最终成为中国现代历史中的偶像之一的人物,而为人所知,所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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