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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二十一)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二十)

文/刘玉明

【作者简介】刘玉明,四川三台县人,生于1979年,四川省作协会员。2009年开始小说创作,有短、中、长篇小说发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二十一)

日头高升,清河乡场显出盛世气象来。“三圣宫”钟磬飘袅,十余根抱大的蜡烛燃起来,几米远的地方都感觉到热气;百余个碗盏点燃拇指粗细的灯焾,烧得哔哔驳驳直响。涌进庙里烧高香的求神佛的从庙里退到街面上的人接踵摩肩。戏楼里锣鼓震天响,和庙门口燃放的鞭炮此起彼伏一争高下。街面上、戏楼下卖瓜子炒花生的敲麻糖的扭糖人的做凉粉豆沙包的吆喝着掏耳朵剔牙屎的测字算命打蘸的……把清河烘托得如同太平盛世,连苟先芝都感叹,这地儿好哦,与外界不勾连不沾染,人都不思齐了,比狗活得还自在。

小宛在人群里挤出一身细汗来。见黄桷树下围着一圈人,看时是一个卖打药的走方郎中,脚下摆着一堆膏药和甘草、贝母、瓜蒌、半夏、三七,还有些叫不上名儿的药草。那郎中鼓起腮帮吹嘘,逗引得村妇痴汉买他的药。小宛看了一眼便要走,被那郎中拉住,道:“大姐,说出来您不要怄气,我看您眉目之间隐含阴霾之气,如果所料不错,您近来肝火上炎,心中焦虑,夜不能寐。”小宛心中一惊,道:“我几夜没有睡好,惊觉得很。”郎中自满地一笑,对围观众人道:“诚如我所料,这位大姐必是虚妄之症。”对小宛说:“您不要焦虑,我这里给您拿些草药煎服,不出三日便可好得。只是要多吃些补气振中之药。”

小宛说:“我眼拙竟没有看出先生原是有本事的。你倒说说补气吃些什么儿好?”郎中正色道:“我也是行走江湖数十年的人了,便是县城里的老爷太太吃了我的药没有说不见效的。大姐您是尊贵人家的出门少不晓得我,我也不会怪您。这女人什么最是要紧?是面色红润中气内蕴月经顺溜。各位街坊爷们,不是我邟老幺玄吹壳子,保管一副药,便是花甲老太太也赛过大闺女。”边说边一手抓药。

小宛听得面上一红,看郎中把药草用草纸包好,一根细红线绑好,递给她说:“这幅草药治大姐您失眠惊醒之症。我这里从云贵进来的上好三七,您拿些回去,炖肉炖鸡蒸豆腐,吃上半拉月,保管您脸儿粉嘟嘟皮肤红彤彤赛过小姑娘。”一席话说得小宛热血沸腾,怔怔地接了那郎中递过的一包三七,付了钱扯身出来,觉得神清气爽。

挤出人群,见陈子仁在河边觑过往的妇人,心里暗笑。陈子仁见了小宛,道:“大少奶奶大包小包提的啥。”小宛细细说了,把药包递给陈子仁让他辨认真假,陈子仁打开药包看了看,笑着说:“草药还是真的,倒是这包三七就吃不得了。”小宛眼睛睁得老大,说:“难不成是假的?”

“样儿看着是真。”陈子仁拿起一块三七来,说,“这是野生三七——血藤七,连野生的三七也说不上,还没有蒸煮过的。大少奶奶您千万不要吃,是要人命的。”他把血藤七的毒性讲给小宛听,小宛脸色都白了,说:“砍脑壳的不是要人命?”

“这些跑江湖卖打药的多没良心。”陈子仁说,“拿这些血藤七来骗人钱财。”小宛气愤愤地说:“我要去找他,这个没了天良的。”陈子仁笑道:“都是打一枪换一炮,只怕您去早没了人影。这些东西放着没有用处,还是扔掉的好。”

小宛叹道:“可惜了我两个银元。”把那包血藤七接过来看了看,顺手要扔掉,见陈子仁早走没了。心中突地一动,仍用红线把它包好。转身要走却听见有人喊道:“大少奶奶您怎么还在这里,不去看戏么?”小宛回头一看却是豆倌,说:“你这崽子不跟着你家三爷倒在街面上闲逛?”豆倌说三爷忙着呢,我又不会说话儿跟着他反倒没趣。小宛笑道:“你来得正好,我瞧着顺生病了好一段时间也没有回过神来,就瞅着上好的补药买了些。你到豆腐张那里买几块豆腐回来,让素清给他蒸着吃。说不得吃了就好了!”豆倌正想去豆腐坊见见张小妹,便一口应承去了。

到晌午街面上人都陆陆续续散去,身上有俩钱的在小酒馆里吃酒;烧香的凑热闹的自回家里烧火做饭扎火把,等天黑下聚到乡场来看社火看目连戏。智玄留着老太爷苟先芝刘四海颜白生在庙里吃斋饭,几人嗟叹,左幺长子没有大闹清河是菩萨保佑之故,万幸,实乃佛法无边。苟先芝说菩萨眼睛明着呢,她跟前哪里容得下污秽?身三千亿不纳诡谲之迹,况且左幺长子之流乎?

龚驼背跟着天沟儿上了戏楼,九红早等得心急火燎。打发天沟儿去罢,俩人计议了一番,都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龚驼背摸了摸头皮上几缕头发,说:“上次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难不成贾德义是神仙?我看这件事里透着蹊跷,那几个是我龚驼背过命的兄弟,定不会把老子给卖了。你不会给于苍头讲过?”

九红嗤地一声冷笑,“龚团头把我看做什么人了?如今是你的手下被人捉了,你不去疑他反倒打一耙。”龚驼背哈了一气,说:“你撇得倒清。”九红嫣然一笑,“你不要怄气,我也是为你着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情不妨往坏处想也好有个准备,免得被人一锅子烩了。”劝得龚驼背心里平静下来,九红方才细细问了崔耗子的一些情况,说他是好赌之人,惶急了不定亮出了底子,落了口实让人捉了去。龚驼背恍然大悟,把脑门一拍,道:“糊涂,糊涂!我先前怎么没有想到?怪我一时心焦差点错怪三少奶奶。”

“我倒没啥。”九红叹道,“现在补救还为时不晚,先商量怎地应付才好。”正如九红的推测,崔耗子虽没有参与贾家之事,但他和“甄浩孝”——甄震关系不同一般,连龚驼背也不尽知晓——是连襟的兄弟。甄震受龚驼背之邀干了这一手漂亮活儿自然不敢在清河逗留立时回了射洪老家。走时,到姐姐家里坐了一会儿,也是送些钱物让崔耗子家里闲用。偏这个崔耗子好赌,把他送给家姐的一个金鎏子拿了出来,被贾德义和左幺长子安排在茶馆里的眼线觑得分明。那个眼线也是左幺长子早早派来卧下的,是劫过场的棒客,这种金鎏子崔耗子这样儿的人哪里有的?里面定有文章。暗地里告知了贾德义。左幺长子吩咐悄悄拿住了关在乡公所里面,待天黑下好细细拷问。

贾德义心里恼恨不已,原来疑心是刘三江背后搞鬼,没想竟是龚驼背从中作祟。这厮阴一套阳一套的,背着自己和于苍头在乡场里开行院没有收拾他,劫场也没有少他好处竟如此不知足,敢在老虎骨头上刮油——竟然黑到家里来了。“自古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龚驼背一副皮赖相没想也是个大肚汉。”贾德义叹道。

“不过是个土鳖,让老子把他做了,给哥哥消气。”左幺长子恶狠狠地说,眼睛却瞟着屋外。贾小乔一身火红色褂子在庭院里扭扭摆摆地过去。

“我看事情也不简单。”贾德义说,“焉知他没有和刘三江勾手?那于苍头和九红娘们儿还是师兄妹呢,刘三江还有不横插一杠子的?”他顿了顿,见左幺长子心不在焉,干咳了一声,说:“凡事要想周全,牵一发动全身,这几个爷们儿搭起手来也不是好惹的。”左幺长子冷笑。贾德义道:“幸好咱们谋动在先,您如今是官家的人了,张县长那里关节也通泰,要肃清清河也不急在一时。”

左幺长子咬了咬牙道:“哥哥不要着急,清河早晚是你我的。”贾德义颔首道:“就从这个崔耗子身上下手,把上次劫场的事情也搂到他几个身上去,让他们无法撕掳。”左幺长子嘿嘿笑道:“哥哥想得周全,我把上次劫场搞的东西也带了些来,让他们不认也得认了。这就叫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俩人相视大笑。贾德义吩咐耿脑壳摆酒,只等黑下就去仔细拷问崔耗子。

夕阳沉落,淡月初升。戏楼坝里聚集了四里八村看戏的人,“三圣宫”里亦是烛火辉煌。地面上人来人往不逊于白日境况,夜空里流云飞渡,月隐星显、星没月明,变化无端。

左幺长子把酒吃得豪迈,口角吊线仍旧不想下桌,贾德义只好让耿脑壳陪他,自己带着两个保安团的兵丁到乡公所去讯问崔耗子。街面上灯火通明,把笼罩下来的夜色撕扯得稀烂。乡公所笼罩在巨大的黄桷树里面,显得阴气森森。贾德义走进关押崔耗子的小黑屋子,见没有动静,叫人点了火把来看时,崔耗子脸面朝着墙壁蜷缩在屋角处一动不动。莫不是害了怕,这厮还没有见真章就显了怂样。贾德义心中暗想。团丁上去踢了崔耗子一脚,竟皮球一般翻倒过来。贾德义借着亮光看时,崔耗子眼鼻里挂出缕缕血丝,早没了气息。

一个保安团上去捏开崔耗子的嘴巴看了看说:“是中毒死的。”他先前是干棒客的出身,对下毒颇有经验,曾用一包砒霜杀死个冤枉他的富户,一看便明了。崔耗子死于剧毒,死的时候竟连声息也没有,可见来得猛烈。李团丁听罢,把手一拍,说:“哎呀,说不得是他老婆下的毒药。这婆娘和他时常吵架,竟然跑到乡公所里杀人,胆子倒不小。”

“他老婆来过?”贾德义诧道。

“来过。”李团丁道,“给崔耗子送了一碗血旺一壶酒。狗日的死也死得着了,还吃了断命酒的。”

贾德义一声叹,日他妈的,天算不如人算,让这两个二五眼把事情搞砸了。这里面也不便说明白,还是混混沌沌的好。贾德义想到这里,说道:“这婆娘胆子也忒黑了些,公然到乡公所里谋人性命,传扬出去还了得?你俩个去把她带回来严加审问,看她是不是和野男人勾搭害了老公性命,还是有什么猫腻。”

天下碰瓷的事儿都凑在一处,女人竟然晓得自己老公被关押在乡公所里,还带了毒食来,这里面就透着蹊跷,把这个女人带回来顺藤摸瓜指不定还有让人可喜的东西,到时再给狗日的龚驼背加上一条主使人谋害性命,谅他是佛爷也摆不脱,左幺长子是现成的保安团长,借他之手把龚驼背就地正法也不费吹灰之力。贾德义想到此处,不由得暗自得意,便是诸葛转世也不过如此嘛。

两个团丁扑了个空,崔耗子的女人半截身子倒栽在茅厕里,红苕藤垫成的粪皮子把她要掉落的身子挡了半截在外面,只露出腰肢两条大腿。两人见这景象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人吃了半碗血旺,想起关押在乡公所里的崔耗子心里倒难受起来,这昧了良心的男人天天在外面吃香喝辣赌钱耍女人不见一个好儿,如今莫名其妙被乡公所拿住了也是他活该,让他受受这关在一间屋子里守活寡的滋味。只怪自己命乖嫁给这样一个不知惜疼屋里的男人。龚驼背让天沟儿带下话来,男人被捉了。女人不哭也不闹,说该他背时,天天偷东摸西的死了都活该。崔耗子把她兄弟给的一个金鎏子摸走了。天狗儿笑着说:“嫂子也不要生气,说什么都是两口子还有什么撇不开的。龚爷说了,他这一回犯了大事,指不定要在里面吃些苦头。”女人愣了,眼睛眨巴眨巴落下几滴泪来,说:“天杀的又出了什么大事?”

“嫂子,你是晓得他这个人的,龚爷说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免得他今后乱求搞。”女人听完天沟儿的话慌了神,说:“他好歹是家里的主心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咋个办哟。”

天沟儿笑道:“龚爷说,你给他送些饭去免得他饿慌。”女人这才止了眼泪,要去做饭。天沟儿说:“还是龚爷想得周到,知道你没有做饭,让我在杜娘子那里烧了一盆血旺,你给他送去就是了。”女人破涕而笑,道了谢,说:“那天杀的好喝个猫尿,我也给他拿去,免得他叫唤。”看着天沟儿走了,把血旺舀了一碗放在锅里留着自己吃。血旺竟是才做好的,鲜香麻辣,油汪汪的辣子在面上一汪一汪的。女人看着动了馋,又把男人骂了一回。

刘团丁和李团丁两个守在乡公所里,心里有些怨气,这狗日的崔耗子早不迟晚不迟犯了事,人无良品害死人,整得爷们儿看不成戏。刘团丁去街面上买猪头肉下酒,李团丁把着门直要骂娘。女人端着血旺来的时候,李团丁恨不得把她篮子里碗夺了。女人骂道:“你龟儿不怕吃了拉稀?”李团丁脸上涎笑,说:“你男人吃得老子就吃不得?”说着要夺。女人对着碗里吐了一口唾沫,说:“你吃,你吃!”

李团丁不晓得抓崔耗子是秘密,都是街面上的熟人,卖了女人的面子。崔耗子见她进来,哭着说:“狗日的大天白日就把人抓来了,老子到底犯了啥子罪?”女人说:“你把那张臭嘴闭上,还是龚爷周全你,给你送些好吃的来。”崔耗子道:“这事我不能甘休,等明天出去让龚爷给我做主讨回公道。”女人看着他把酒喝了,把碗里的汤水也喝个精光,想起锅里还搁了一碗,收拾了碗筷抽身走了。

崔耗子吃得全身冒汗,躺倒在木板床上想如何讨回公道。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张着嗓子要喊上茅厕,竟连声音也嘶哑了。李团丁和刘团丁边喝酒边听着戏楼那边传来的戏文,哪里听得他叫唤。不消一刻,崔耗子便蜷缩成一团,口鼻里冒血,他站了几次也没有站起来,靠着墙壁竟抠出一把土渣渣!女人吃得少,觉得肚子里沉沉的,便去上茅房,一时也站立不稳一跟斗翻了下去。

龚驼背正在戏楼坝子里看戏,《目连救母》——绝好的段子。二郎神被沉香板斧砍得节节败退,锣鼓山响,天上地下乱成一团糟。龚驼背看得眉花眼笑,对陈子仁说:“沉香至孝之人就是神仙也难敌。打得好!”陈子仁只是笑。龚驼背叹道:“便是三板斧,神仙也难招架。了不起!”

两人絮絮叨叨说些闲话,邱麻子气喘吁吁地顺着人群摸过来,借着亮光看见老太爷眯缝着眼嘴里正哼哼,道:“老太爷,您让我好找。”老太爷嗯了一声,说:“家里火烧了房子?”

“没有。”

“那急慌慌的做啥?碍我看戏。”

“比烧房子还要急。”邱麻子眼睛瞟着戏台上,说,“大少奶奶让我来的,说顺生小少爷发了病,又吐又屙,两个眼儿珠子都白了。”

老太爷听了这话一下跳起来,说:“狗日的,咋不早说?”说着往人群里往外挤,说,“把陈子仁……先生叫上!”唤上老王急急忙忙地奔刘家大院。“日咕噜棒槌的,我要说你又说我耽搁你看戏。”邱麻子嘟嘟囔囔地说道,顺着一排人找陈子仁去。

吃了晚饭,顺生便一直哭闹,小手脚不停地蹬踏,把素清唬得三魂去了两魄,用生姜抹在他肚子上,用凉帕子搭在额头上都不济事,眼看不哭了气息却细微了起来,嘴角流出白沫儿来,素清着了慌,呼天抢地叫人来。小宛在厢房里正和了凡九红谈天,听得声音忙过来看时,顺生额头一抹黑线,眼睛都白了。几个女人都害了怕,吆喝着去院子里找人。邱麻子正喂完驴子要去乡场看戏,被小宛叫住,说:“天爷爷,顺生是咋的了莫不是让鬼把魂儿勾走了?”她让邱麻子到戏楼坝子里找老太爷回来,兴许还有救。

陈子仁被邱麻子拉着跑到大院的,一时间喘不过气来,素清见他来,眼泪一下子滚落了出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陈先生……我的苦命的儿呀,您老可要救救他……”声音竟然都哑了。众人听得心中恻然。

陈子仁拨开众人,翻开顺生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脉,说:“兴许还有救。”素清拉住他的手泣道:“陈先生您要是救得顺生便是我素清的恩人呀。”

小宛劝道:“妹妹你不要伤心,凡事有陈先生在还怕顺生不好起来的?”几个人都来劝解,屋子里闹闹腾腾。

陈子仁给顺生扎了一针,眼见他面皮红润了些,斟酌着开了方子,老太爷吩咐胡幺爸去药房里抓药。“陈先生看是什么症候?”老太爷问道。

“一时拿不准。”陈子仁蹙眉道。素清呜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小宛道:“还有陈先生拿不准的病?依我看呀,顺生不是得了啥啥病,是鬼把他的小魂儿勾走了。”老太爷斥道:“胡说!大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看看天色早黑定了,方才觉得此话不妥,说:“四海说过不以鬼怪乱神,世间哪里有什么鬼?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小宛讨了个没趣,撇着嘴站在一旁。

“依我看,是吃了什么……”陈子仁说,见小宛脸色阴沉得可怕,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想起晌午小宛让自己辨的血藤七来,心里一沉,忙把话题转开,说:“老太爷您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就是吃五谷也要生百病;思想精诚鬼怪来,是常有的事儿。”老太爷听了嘴巴翕动了一下,只是长叹。

陈子仁吩咐众人都退去,要给顺生以绝法秘治。老太爷坐在外间椅子上,耳朵里听着素清抽抽搭搭的哭泣;戏楼那边锣鼓声叫好声遥遥地传了过来——悲喜两重天,一时间仿佛如在梦里。

顺生是吃了三七蒸豆腐才发的病。豆腐是豆倌买回来的,豆腐是张家豆腐坊的,蒸豆腐的是院子里的老妈子,了凡也是吃过一小碗的便没有事。陈子仁没有点透,一时间众人也不明了。小宛舒了一口气。

晌午,小宛把血藤七偷偷混进了三七里面的时候,心里怦怦直跳。素清看似素面佛心人,骨子里狼似的。自己先前的孩儿不到一岁就去了,再孕一个却被暗夜里的鬼魅吓得流了产,自此,再也没有怀上了。说不得便是素清使了手脚,只一时捏拿不准,可那个鬼魅的影子偏偏熟稔得很,恍惚便是素清样儿。小宛梦里三番五次见素清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惊醒转来,汗水湿了小衣;蚊帐外,蚊蚋声如雷鸣。可恼!如今倒好,素清竟养了这个小幺儿,老太爷宠得宝贝似的,说不得这家财让素清占了去,惹人恨。小宛想起九红端午节说的那番话来便狠狠心,闭着眼把血藤七在那堆三七里面搅了搅,睁开眼自己也认不出来真假了。但她不知道血藤七虽有剧毒却过不得高温,一蒸煮毒性就去了大半——陈子仁也没有给她说得明白。了凡近来觉得泛酸,素清给她舀了一碗吃了,只觉得肚子里发响,上了趟茅房方才舒坦了些。顺生却熬不过这毒,差点丢了小命。亏得陈子仁医术高明,到夜半时,竟然救转来。

陈子仁浑身似水里捞起来一般,有气无力地说:“困煞我。终究活过来了,只是要好生将息。”他看了一眼小宛。小宛目光炯炯,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这妇人心歹毒。陈子仁心想。他不想招惹,辞了老太爷要回去。素清千恩万谢。小宛说:“陈先生医术真是高,顺生半死不活的人儿都救活过来。恐怕阎王将来要和你算账。”陈子仁苦笑,说:“这话怎么说的。”

“你这边救人,功德无量;阎王那边收人,却没有事干。他还有不怪你的?”小宛笑着说。陈子仁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得身上发冷。老太爷在小佛堂许下宏愿,了凡陪着他颂了一卷经文。

魑魅魍魉暗夜生。贾府里也不宁静。贾德义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府里。刚迈进大门边听见孙大脚在堂屋里嗷嗷直哭叫,一问才知道左幺长子把女儿贾小乔给睡了。

贾德义气得浑身乱颤,好半天方才平静下来,心说你左幺长子女人多得如清河里的鱼鳖,趁着我不在家里把我的人也要了去;你就是要,也得给我商量吧?真是一条闻不得骚腥的猫儿,一个阎罗殿里溜出的饿鬼。便是九红那般漂亮,我也没有趁手,偏你就煎熬不得?正胡思乱想,便见左幺长子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携了贾小乔走了进来。畜生!贾德义低低地骂道。

左幺长子笑吟吟道:“老贾,从今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贾小乔脸上绯红,呸道:“和你什么一家人?”左幺长子也不看贾德义脸色,哈哈一笑说:“方才在床上说得好好儿的,难道还变卦了不成?”说着单膝着地,拱手拜了拜道:“岳父大人,至今日起,便是刀山火海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贾德义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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