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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要和平,不要战争》(下)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书讯】《时光流沙·红颜殇》新鲜出炉!

文/李芳洲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十一

黄昏时分,冷风气势汹汹地吹了进来,还捎带一些枯枝干叶。我赶快出去关上露台门,开了灯和空调,让室内暖和一些。阿姨给我们换上热茶和热咖啡,我邀大家到卧室,赏看娇艳欲滴、探头探脑向人示好的水仙,两个八零后道:“还有几段精彩的视频,看你看后还有没有赏水仙的好兴致。”

二零零四年的摄像机里,有一段老爷子邀约众子孙去祭扫四个子女们的妈妈——我们的外婆、奶奶。举行的仪式很庄严,为了纪念他离世十年的亡妻。

祭拜中,老爷子和两女儿涕泪横流,其余的人们,有佯装严肃的,怀揣虚伪敷衍的,东张西望不耐烦的,还有两小孩为争抢野花打架的……祭扫完毕,晚辈们如蒙大赦,迅速开车逃离。

唐聪、秦佩及他俩的父母,打车送爷爷回宾馆休息。

正要离开,两个舅妈敲门进来。大舅妈第一件事就说:“老爸,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你长孙要结婚了!给他们送套房子吧!送套好家具给孙子撑门面,使他的婚礼风光一点……”

二舅妈没等嫂子说完,连珠炮似地说:“老爸,我老二找了个官二代。你可得送个百八万的礼金,孙子才不丢脸,对吧?”

老爷子听完大为不悦,眉毛拧成疙瘩,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一脸无奈,叹道:“你们怎么见到我就说钱?我说过,我只有台湾子女们父亲的头衔,又没在他们公司的工厂上班、投资。那些企业,都是你们弟弟妹妹自己创下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他们为了让我开心,已经付出很多,给你们买房买车,你们这样贪得无厌,叫我怎么做父亲、做丈夫?你们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只好不回来了!”

接着我们就把她们轰了出去,心里打算给老爷子另找个住处,只听她们摔门而走时,嘴里满是脏话,骂个不停,说我妈和姨妈想独吞老爸财产,全家不得好死。

十二

表兄弟俩顶着寒风,到露台连抽了两只烟后,瑟瑟发抖地回到座位上。

接着放第二段视频:二零零九年,两个舅舅舅妈及四个孙儿孙女,组成旅台亲友团,他们玩过阿里山、日月潭、苏花公路的清水断崖景观,最后一天去看望老父继母一家。

视频里身染重病一脸憔悴的继母,仍旧安排宴席,周到地接待了丈夫大陆的一家子。酒宴上表面气氛轻松,实则紧张暗流涌动。

果然宴席还未结束,舅舅们便上前挽住爷爷的手,不温不火地说:“爸爸,我们为你吃了那么多苦,糟了那么多罪。读书权、就业权被剥夺,以至自己没有前途,儿孙们发展也缺少根基。你老在这儿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难道就不肯看在死去老妈的份上,荫蔽子孙,给子孙们一点经济补偿?虎毒都不食子嘛,你就不肯照应一下我们,我们也是你血脉的延续嘛!”

老爷子甩开被他俩拽着的手,喝道:“你们放有点志气,好不好!给你们说过百次,那些是弟弟妹妹的产业,跟我无关!你们请回吧,那些历史旧账,关乎千万个家庭,我哪能承担的起?……”

老爷子话未说完,两舅妈冲上来对爷爷喊道:“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就要到法院告你处分财产不公平!……”

继母一听气晕过去。这时的晚辈们也瞎起哄,把酒瓶、酒具往地上乱摔,污言秽语胡乱伤人,老爷子也气得摔倒在地。就在两岸子女就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众宾客赶忙报警,还叫来了大陆驻台记者,救护车送二老去台大医院,警察把闹事者强行带离现场,记者也将其从旁劝离。

十三

五年的时光,水一样淌过。老爷子的台湾妻子在心梗中去世,他又萌生了将来回大陆与前妻合葬一处的愿望。

老爷子用长途电话和微信,对我妈和姨妈反复讲述,我也从微信上看到老人满眼凄楚悲怆的渴求,十分心疼,心想:当时给外婆买的墓地就是双位的。生前别离于不得已,死后长眠一块儿,也算是彼此一种安慰和补偿吧?

这件事台湾子孙都没什么意见,他们表态很豁达,愿满足和尊重老人的心愿。也算用这种方法,把那段沉重的历史篇章翻过,画上句号。

唐聪说:“我妈姐妹、姨父想来本不算什么。连蒋孝颜兄弟都允许回乡祭拜母亲外婆等亲人,爷爷那样的普通军官又算什么?两姐妹便将此事告知舅舅们,也就是那天我没能赴约,让你生气上我家找我那件事……

在这天前,大家基本上没有太大意见,最后决定要在我家吃饭敲定此事。想不到,舅妈们的两个女儿、儿子互相在微信上交流,她们说:‘我们是不是该提点条件,比如给我们每个人十万块钱什么的?如果轻易让老家伙如愿,我们是不是亏了?’

姨父挺老实,从他们的神情眼色中看到了风暴,看到了他们洋洋得意的讨论并得到响应,又用眼角的余光看我……姨父暗叫不好,便给不远处的同事发去微信,要他出面邀请我爷爷去他家做客。

你刚走,姨父就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说他爹也从台湾回来,想邀约爷爷一块儿聊天。姨父急忙半拉半拽搀着老人,去同事家赴约。爷爷他们刚下楼,表姐们便公布了此事,还说:‘我们都是他的家孙,让老爷子出点血,这条件也不高嘛!大家说对不对?’

不等听完,我妈就愤怒了,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孩子厚颜无耻!’

姨妈也气得浑身发抖,大吼大叫:‘你们这群小辈,想用合葬权敲诈老人,不要脸,不要脸!亏你们还受过高等教育,竟也如此卑鄙无赖!奶奶在世的时候没少疼你们,姥爷哪一次回来,没有给你们买礼物?你们竟然连他最后一点要求,都要想尽办法来盘剥勒索!你们还是人吗?屋檐水点点滴,一报还一报,你们就不怕报应啊!你们自己也要养子女……’

没等姨妈说完,雅丽和艳梅两表姐便甩掉筷子,一手叉腰的站起来,指着我妈和姨妈的鼻子道:‘我们尊敬你们,才将你们当长辈,你们有啥权力教训我们?收起你们那些陈词滥调,什么屋檐水滴不滴的,我们不是吓大的!现在而今眼目下,谁怕谁啊?’

本来秦佩在旁用手机拍摄,不料大舅的儿子,从后面抢下他的手机摔了。我俩激怒了,便大吼一声,和两个表哥扭打起来,屋里除了两个舅舅,所有人都卷入混战。手机、碗筷、杯盘乱飞,幸好姨父将姥爷带走,没有看到这可怕的场面。

一刻钟不到,屋里就打成一团。他们人多势众,我妈和姨妈,怀着一腔愤怒,也不管不顾地和他们拼起命来。表哥的老婆还砸烂我家电视机和冰箱。尖叫声、惨叫声、粗俗的吼骂声、小孩的哭叫声、加油声……歇斯底里地惊动了上下楼的邻居。姨父叫门也没人去开,他拼命用肩膀和脊背,撞开了门,挥动双拳大喊:‘别打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然而没人理睬,继续的打、吵,把他也裹挟了进去。

那时,大约下午三点半,也许是太阳不忍看这场人间闹剧,刚露脸,就收敛了笑容。往外一看,门口已聚集了好些人,惊恐地望着室内这奇怪的景象。有个小孩说:‘妈妈,他们是不是在拍电影?’

表嫂泄愤似的,任性地砸碎各种能砸的一切,连室内的灯也不放过……

这时,不知谁的高跟鞋飞起,打碎了客厅的窗玻璃。楼下有个粗嗓门的男人大声叫骂:‘楼上谁在发神经啊?你们四楼在干什么?妈的,吃饱了撑的吧?玻璃和鞋子砸伤我们家老人和宠物狗狗了……’邻居中有人报警。

保安队长来了,制止无效。便怒问:‘王云兰,你们家吃错药了吧?看你平日文质彬彬的,今天聚众斗殴,究竟为什么?’

警车开来了,警察要带人,问是谁先动手。舅妈倒地打滚撒泼,说什么也不肯去公安局,还说打伤了她儿子和女儿,要跟我们拼命。警车又开来两辆,救护车也开来了,一切才暂告平息。”

我问:“为什么没有这段视频呢?”

“不是跟你说了,秦佩拍摄时,手机被抢去摔坏了。打架的时候,都用手机做武器,当然就留不下全景了,据说门外的看客录了一点点……”

十四

“既然老爷子不在场,怎么会生气住院呢?”我声色俱厉地问。

秦佩说:“到了派出所,表姐、舅妈依旧胡言乱语地责骂我们。对于家务事,警察叔叔只好沿用‘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加上泥水匠的功夫,了结此事。”

夜晚十点,回到那仿佛被红卫兵打砸洗劫过的家,唐聪说:“我和母亲、姨妈、表弟都哭了,哭的很伤心,不是为损失的财务,而是为再也找不回来的亲情。甚至不知这爱丢失到地空还是生空!难道万能的金钱,可凌驾一切,主宰所有,统治众生,让人完全丧失理智和人性?哭罢多时,天色已黑尽,姨父到超市买来蜡烛、电筒,使这黑暗冷清的屋子,有了一丝温暖和光明。他用电话叫朋友买来肯德基汉堡,劝大家吃点。

他看看众人,又望望这一片断井残垣、狼藉不堪的屋子,说:‘唐聪啊,你一个男人要经得起意外。今晚起你和你妈就到我家住几天,把值钱的东西带上。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黑灯瞎火,门窗皆破,哪能住人?明天我叫几个工人来修整,冰箱电视我来解决。你们千万不要太难过,不想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说完望了望泪眼婆娑的妻子。”

子夜时分,唐聪劝走了母亲及众人,独自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冷到骨髓。烛光在破窗吹进的冷风里摇曳,蜘蛛拖着幻灭,艰难的在墙上爬动,冷冽的凄苦,扭曲着虚伪的现实与意识。大脑好似空白,又好似塞满了垃圾,心脏像骤停于濒死,又澎湃如浪潮。几十年他人经历过的邪恶与凶险,铺天盖地向自己冲来,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又好像四万五千年前,远古人采集狩猎的贪婪吃相晃动在眼前……

天明,唐聪做了一个梦,梦境的底层代码,玄幻地提示或预警——还会有更大的悲剧发生。会是什么呢?

十五

“姨父在微信里央求大家息事宁人,行行好,切莫将那天发生的事,告诉老爷子。

两天后,老爷子问我妈:‘云兰,我走后,那天你们讨论好我和你妈合葬的细节吗?’

姨妈听了,眉头紧皱,张口结舌。姨父用手肘碰了碰妻子,又用眼神叫我妈别说话,这样才使姨妈和我妈硬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姨父镇定地笑笑:‘老人家,你眉须人中都超长,寿命长着呢!考虑这事,早了点吧?’

我和秦佩互相交换了眼神,说:‘爷爷,你不是说想到都江堰看看吗?我们明天就陪你去。’

我们两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护卫着望九的老人,但愿老人快些返台,不要在返台前节外生枝。

我们陪他凭吊了二王庙、离堆公园、玉垒山,都是请滑竿抬老人上去的。老人感叹李冰父子的伟大智慧,造福天府的功绩,绝非任何王侯将相可比。

在抬他爬青城前山和后山的时候,老人常孩子似的喊着、吵着,走下滑竿,采摘路旁的野板栗及紫蓝色的野花。我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给老人拍了许多视频,转发给他在台的子女。

原以为就这么哄着开心的老人安全的回家,就阿弥陀佛了。不料因为上次高跟鞋打碎窗户,掉下楼的玻璃和鞋子砸伤了人和人家的狗狗,对方一再要求赔偿,引爆了新的麻烦。

警察根据鞋子,找到了表姐王艳梅、王雅丽。如果就事论事,付点医药费,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然而遗传基因决定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胡扯、乱咬,不但把当场所有人都搅进去,还把不在场的爷爷也扯出来。理由是祸起萧墙,就是因为爷爷要与奶奶合葬才吵起来、打起来的……若是赔偿嘛,要大家平摊。

不得已,警察到宾馆找到老爷子调查核实。可怜的老人,还没有听完,血压就升高到240汞柱,昏迷过去,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总算没有落下瘫痪,可以出院了。”

十六

唐聪说:“一周前,我们抑制住内心别离的痛苦,到一个有名的酒家,为老人喜庆地送行。心想,这一别,今生再无见面的机会。尽管老人一次次为眷恋祖国、亲人回来,却让他一次比一次伤心地离开,还让他回来干什么呢?秦佩给老人敬了他喜欢喝的威士忌,笑容满面地说:‘我会经常出差来台,抱着儿子来看你。’

“老爷子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我们脸上笑着,其实内心都有着万箭穿心,马蜂蜇咬的疼痛,手中的碗筷都重如千斤。想多陪陪老人,使晚宴慢下来,又怕装不了太久,落泪泄露谎言。

“晚宴结束,大家簇拥着老人往外走,我妈说:‘爸爸,你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两家开车送你去赶七点半的飞机。’

“秦佩开车送长辈们走了,我回去取忘在座位旁的包,迎面看到一个神秘的、熟悉的女人,对我鬼魅狡黠的微笑。我定睛细看,想了一阵,那不正是王艳梅的闺蜜——八卦魁首吗?

“第二天清晨,我们两家一起到了机场,两姐妹搀扶着精神不错的老人,让我们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两个舅妈和她们的闺女也赶来送行。

“我暗想:不是眼睛看错了吧?是啊,魔鬼也有泪水洗涤良心的时候……

“然而,她们那张狞笑的脸与慌张的神情,让我知道,是我想错了。她们递上一个包裹,说:‘老爸,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我们特意给你送来了,好好珍惜吧!’说完就朝我们两家投来邪恶阴毒的眼神,又草草跟老人握手,做了再见的手势,风一般地逃离。

“三位长辈觉得里面定有阴谋,我和秦佩也觉得她们是良知泯灭了的黄鼠狼,一定不怀好意,但终究不敢明说。

“老人顺利通过安检,行李不多,就一些土特产,托运很简单。可是,因为他们新送来的包裹,体积稍大且重,安检要求打开看。

“我们和爷爷都停下来,等机场人员按规矩办事操作,不料木盒包装打开,就看到一只被砸的残缺破烂的骨灰盒。

“我妈和姨妈还以为舅妈们用此在诅咒爷爷,不等安检员开盒查验,我姨父迅速拿起盖在骨灰盒上的一封信,展开一看,上写:老爸你不仁在前,我们就不义在后!我们獊了妈的坟,把她挖出来交给你带走。第一:她年轻时,眼拙,认人不清,嫁了你这个无情薄义的丈夫;第二:也满足了你想和她同居一穴的愿望。但愿她在地下重新教育你,使你死前有悔改之意。如果你不早日反省,等你百年之后,我们也要请律师团,讨要属于我们的遗产……签名是他的两个儿子、媳妇、孙儿、孙女……

“看完了信,又看到了被埋葬了二十年的妻子的骨灰,被违背天伦、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挖坟刨尸弄出来并砸烂,围观的众人已目瞪口呆,老人也当场气绝身亡。机场叫来了救护车……以后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不用我细说……”

看了视频,听完讲述,我傻愣着。古时的罗盘,现代的导航仪,都让我迷失,撕掉孝道的面纱,焚毁的传统、血脉的地图已寸草不生。干旱的文化沙漠,长不活亲情大树。

统治一切的金钱,好似王中王的细菌,至高无上。希望、理性、人伦是什么?那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军车旁少妇和青年军官的拥抱,还定格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刻骨铭心,天长地久。

十九世纪的老人,呼喊着:要和平不要战争!我腹腔共鸣,热血沸腾,古往今来多少策马扬鞭的,开坦克车的英雄们,为财富、信仰、位子、权势抛家别子,征战沙场,迷茫地扎进错综复杂的险境,导致了多少不可挽回的悲剧喔!

苍劲的诗画,当今的动漫,解构了什么魁首?皆是万千挫败的漏网之鱼!当虚荣的凯旋门淡出,原来惘然当世,执子之手于春花秋果也是那么奢侈,值得珍视。

我正想着,旭日拎起科学,洒下互联网,罩住今天,教导我们好好生活,珍惜每个分秒,那些身外之物,焉能与玫瑰晚霞、闺房之乐相比呢?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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