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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力:诘问 |故事

 作家荟 2020-11-03

战卫华:《亮剑》里的张大彪《守恒的希望》|诗选

/ 聂延力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大姑生活的地方叫银家拉嘎,很穷,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出嫁,大表哥二十五六还没有娶亲,这个年龄在农村就要到打光棍的年龄了。
父亲对表哥的婚事很着急,父亲对大姑的感情深厚,经常说:“我是你大姑背大的,小时候你大姑个子小身体弱,是你大姑背着我看护我。”父亲不忘浓浓的手足之情。
父亲对母亲说:“大姐家的国军再不张罗说个对象眼看着要打光棍了,从小大姐最疼我。咱们想想法帮大姐家国军张罗一个对象,也让大姐减轻点负担,你留心看看村里有合适的姑娘吗?
母亲说:“是得帮帮大姐,四个儿子都大了真是要他大姑的命,我看看村里的姑娘有合适的托人问问。
晚饭时母亲对父亲说:“我看咱家东院的凤儿就挺合适,虽模样不太出众有点地包天,但人挺能干,家里穷心也不高,托人问问看同意吧。

父亲沉思一会说:“凤儿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挺能干。你找他云姨问问凤儿有意思吗?
我家西院凤儿的父亲死得早,家里日子过得贫穷,凤儿的母亲腿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嘴里不停的唠叨也听不清在说什么,有时在我家院子里会听到凤儿娘在叨叨说话,我会爬墙去看她在和谁说话,结果,原来是她自己在唠叨,声很大。
幼时我不到凤儿家去玩,她家有一股怪怪的气味熏得人不舒服。凤儿家在院子边架起开绿色花的植物,绿叶绿花很特别。我问凤儿这是什么植物?凤儿说是啤酒花。啤酒花?啤酒花是干什么用的?凤儿说是做啤酒用的。幼时我不知道啤酒是什么。总觉得啤酒花绿得一团神秘、高贵,和凤儿家的贫穷有些不对称。
凤儿母亲每天晚上到我家洋井压水往回挑,腿瘸水桶有些摇摆,看着就像在扭秧歌。我家最早打的洋井,西院邻居东院邻居都到我家来挑水。西院家里种大棚条件好了自己打了洋井,不再来我家挑水。

冬天水井上冻,凤儿的娘晚来,母亲会隔墙招呼凤儿娘赶紧来挑水,要卸井了,凤儿娘就小跑一瘸一拐的来挑水。那个年代虽然贫穷,但邻里关系处得融洽和睦,谁家有事都会帮忙的。
云姨到凤儿家提亲,凤儿娘又问凤儿,她们都说相亲再定。父亲捎信叫表哥过来相亲,表哥高兴的赶紧过来了。表哥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阔嘴能干,就是一个缺点说话快时有点口吃。
母亲嘱咐表哥:“国军相亲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说话时要慢慢说,不要让凤儿听出你口吃。
表哥脸刷的红了点头:“我,我,我会的大舅妈。”表哥一着急又结巴了。
在云姨家相亲,凤儿和表哥交谈,双方基本没意见。在农村找对象基本就是双方见见,谈一会没意见就成了,由介绍人在中间周旋。
表哥回来母亲着急地问他:“怎么样相中吗?凤儿没有听出你口吃吧。
表哥满脸高兴:“人挺好,她没有听出我口吃。
“要成了你和凤儿可真是缘分。

表哥和凤儿结婚了,凤儿说:“可别装了,相亲那天我就听出你口吃了,是看你人能干才嫁给你的。
表哥不好意思挠挠头,“凤儿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一直没有听出来呢?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后悔也就晚了。”俩人甜蜜地笑起来。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凤儿为表哥生了一个胖女儿,表哥为女儿取名春梅,女孩大眼睛和表哥长得很像。
那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汉族一对夫妻生一个孩,蒙族一胎是女孩够间隔可以生第二胎。表哥得了女儿很高兴,有时抱着女儿自言自语“我这宝贝姑娘要是儿子多好。”凤儿一听会默不作声,因为没有生儿子而内疚。
在农村妇女生了女儿会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丈夫,低人一等,一些封建思想严重的公婆会漠视儿媳。农村妇女不明白遗传学播什么种子,长什么苗,农村有句俗话“种高粱不会长谷子”,责任怎么会在女人。
没有儿子表哥的心情不好,盼儿子盼的满面愁容,我们有时逗趣他说他盼小子盼红了眼。表哥手里有一本老皇历算呀算,算计哪月怀孕可以生儿子。
母亲说表哥:“村里又不是你一家是姑娘,丫头小子都一样,女孩更知道疼爹妈。”但表哥听不进去。
在春梅三岁时,表哥把表嫂送到大姑家,我们感到很蹊跷,表哥神秘地说:“你嫂子怀孕了,这回我算计好了保准是小子。”我们为表哥的做法感到不解,盼儿子盼到这份上。

表哥是现实版的《超生游击队》,那种盼儿子的渴望,焦虑的心态,鬼鬼祟祟的做法和小品一模一样。
表嫂在大姑家生了,捎信来,表哥一听惊得跌坐在地上,一看表情就知道表嫂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表哥嘴里喃喃地说:“我都算计好的,保准生小子,怎会又生个丫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这辈子怎么就没有小子得命。”表哥眼里流出泪水。
表哥情绪安定安定,亲戚也做他工作,再说全国人民生女孩的多了,都什么年代你还有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思想。再说你眼睛一闭以后怎样你也不知道,这代有男孩再下一代也许又没有男孩,还惦记什么香火延续。
表哥说:“我不是老思想在乎什么传宗接代,你们知道在乡下都是动力气的活,家里没有男孩怎样支门过日子。”表哥说的我们无言,也有些道理。可表哥没有想到,今日他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离开村庄,到城里去谋生,唯一的儿子也没有在家给他支门户。远游的孩子不再眷恋土地,他们更喜欢城市的喧哗。

表哥把出满月的表嫂接回来,把刚一个月的二丫头留在大姑家喂养。那时大姑困难没有奶粉,孩子是吃小米汤长大的。
表哥想要儿子的愿望不减,表嫂又怀孕,这次没有游击在家生的,这次表嫂真的生了个儿子,全家皆大欢喜,计生办对表哥进行了经济处罚。表哥心甘情愿受罚,得了儿子笑逐颜开。
过了两年表哥到大姑家把二女儿接回来,这个从出生就没有吃过母乳的孩子面黄肌瘦,头发焦黄,小嘴也是地包天,和表嫂凤儿长得一模一样。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她的亲人姐姐和白胖的小弟不言不语,表嫂抱着孩子痛哭,孩子挣扎着挣脱了母亲的怀抱。
由于家庭人口多表哥的生活压力大,他辛苦劳作为他家的三个孩子拼命挣钱,三个孩子的家庭和别人一个孩子的家庭相比,生活水平差距太大了。表哥人厚道能干,李家大儿子叫他到矿山上班,让表哥管安全,所谓管安全就是在矿区周边巡视。表哥顺着山转,背着篓筐在山上拾柴,下班背回家。

李家儿子搬到北京,矿山基本停产,表哥没了工作。孩子都在念书着急用钱,表哥就买了几十只羊在家放,繁殖两三年也有百十头。
表哥的大女儿春梅在广东打工。二女儿那个幼时营养不良的女孩学习刻苦,考上了大学,学的财会,在鄂尔多斯的企业工作很出色。儿子学的新能源也在外地上班,人到中年的表哥也有了盼头。
去年夏天表哥和往常一样赶着羊,由于老宋家后沟被污染,羊不能放,表哥到一个叫王八盖子的山去放羊。下午天空乌云密布,闪电雷声轰鸣,一场暴风雨要来临。可那天电闪雷鸣却下了几个大雨点,暴雨没有来。
一位本村也在放羊的羊倌发现羊炸山,四处狂奔。羊倌感到奇怪,发现是表哥的羊群怎么没人管,羊倌赶紧给表哥打电话,电话通就是没人接羊倌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赶紧给表嫂凤儿打电话,凤儿招呼老叔老婶慌忙往山上赶,看到羊群四散,却没有看到表哥的影子。

表嫂在山上喊“国军,国军”也没有表哥的影子。找到王八盖子山的半山腰看到表哥匍匐在地上,雨衣被撕得一条条,手里握着羊叉,一身迷彩服有些焦。
老叔奔过去大声呼叫表哥一点气息都没了,表嫂哭喊着:“国军,国军你醒醒。”老叔奇怪没有外伤,也没有血污人怎么没了,翻过表哥的身体才发现是雷击身亡,闪电从左胸穿进从腿腋处穿过。
表嫂扑在表哥的身上号啕大哭“老天爷,我们做了什么孽,你这样对我们啊!扔下我们娘四个怎样过,孩子一个也没成家啊!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人在外面横死的不许往家里抬。老叔哭着喊:“我就是背着也要把我的大外甥背回家,你们谁敢拦我。”村里人面面相觑没有再说什么,老叔用电瓶车把表哥推回家,等表哥的三个孩子回来和表哥见最后一面。
表哥的死,让每个亲人无法接受,人都说善恶终有报,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可表哥一生勤劳善良忠厚,为孩子为妻子拼命劳作。每个人的死都不一样,诘问老天,为什么给55岁的表哥这样一个让人肝肠寸断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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