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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年在翻阅南社盟主柳亚子的诗文集，读到“上天下地说冯郎”绝句，心想“冯郎”是谁，值得柳盟主“上天入地”，于是看注释时悉为冯春航，复在南社社员郑逸梅的《南社丛谈·南社社友事略》中看到冯春航的事略：“名旭初，江苏吴县（今苏州）人。父亲名三喜，是位老伶工，生了三个儿子，春航是最小的一个。有一年，三喜应邀北上，在路中遇盗劫，所有值钱的东西，一齐丧失，没有办法，只能回到上海，非常懊恼，这时夏月姗主持丹桂戏院，夏和三喜素称世好，见到春航面貌韶秀，很喜欢他，便带去教戏。三年艺成出演，红氍乍上，合座为之倾。已往京伶有常子和者，演青衫极负盛誉，及春航出台，声音笑貌，与常子和很相肖，于是‘小子和’三字，轰动一时，他便自称冯子和了。”当时因为与冯春航再没有过多的缘分，也仅想知道这么多就算了。但是冯春航的名字倒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一晃二三年过去了。2006年6月，在上海盛弘第三届民间收藏书画拍卖会上，投拍了一柄冯春航的节临石鼓文成扇，另面为江苏武进（今常州）画家周柏生所作《赤壁夜游图》。我当时还不知道冯春航擅书法，但凭着他在伶界的名声，况且字又写得的确不错，所以不论价钿举牌拍了回来。 拍回这柄成扇，细查冯春航的生平行迹，惊喜实在是太大了：冯春航不但投师学过诗书画，并且是南社社员，而我对南社社员的书画又是最感兴趣。种种意外，竟使我数日不知肉味。 先说冯春航学诗。冯春航入南社后，便从同社张冥飞、陈越流学诗，一经指导，即能吟咏。《南社丛刻》载其《湖上》诗云： 此日别杭州，何时续胜游。 山灵如识我，再放木兰舟。 又凭吊冯小青墓有诗： 小青遗迹尽徘徊，若梦浮生剧可哀。 千古湖山一荒冢，曾移明月二分来。 又有《忆孤山》： 柔风细雨黯杭州，遥忆湖山幽处游。 长笛一声云际落，恍闻嫠妇泣孤舟。 关于冯春航的诗，他的老师张冥飞尝云：“春航学诗于越流，有巧思而句不能工。五月余晤之于孤山，以留别诗见示，因为改定，并言作诗之法，不外眼前景物，雕镂而成。今重晤春航于沪，则已自立课程，颇能致力，又前者孤山之游，景物良佳，而春航苦不能收束于绝句中，余使试用前韵，连缀成句，酌易数字，居然合作矣。识此以见春航之慧心。” 关于学书法。朱剑芒所著《南社感旧录》述及其事：“春航喜研习书法，自与余相稔，时以晋唐以来之书学相叩，余以学书当先识篆隶告之，春航遂遍购隶篆法帖，请余指导笔法，余遂以门下士贺君所赠之北宋拓石鼓文转贻之，春航得之狂喜，临摹三月，居然有神肖处。”也是《南社感旧录》中谈及冯春航的绘画：“嗣复习绘事，闻海上书画会副会长黄克明君，执贽往谒，坚邀余作介，既晤，黄嘱试涂木芙蓉数叶，许其能，约翌日授艺，及往复，则黄于午夜急疾暴卒，正阖室举哀，吊客盈门矣。春航亦哭于灵前，尽弟子礼。黄之家人，以春航实未一日受业，欲璧返其贽礼，春航曰：‘我实不幸，弗获承师教，师固面许我立门墙矣。却我贽仪，不将使师生名义湮没耶！’闻者莫不叹春航之知礼！” 冯春航由柳亚子介绍参加南社。他与柳亚子多有往来。胡朴安选录的《南社丛选·亚子诗选》中有《春航将去杭州，诗以招之，兼柬小云、天声》七言律诗： 枨触离怀我未休，匆匆君又别杭州。 十年萍梗关天命，三月箫韶与俗仇。 已分贤豪同末路，即论歌舞岂长谋？ 龙生范子都无恙，倘放分湖一叶舟。 民国四年（1915），柳亚子还撰过一方题碑，云： 冯郎春航能歌小青影事者。顷来湖上，泛棹孤山，抚冢低徊，题名而去。既与余邂逅，属为点染，以示后人，用缀数言，勒诸墓侧，世之览者，倘亦有感与斯。民国四年夏五，吴江柳亚子题。 名声最响的，还是冯春航的戏剧艺术。他所演的剧目，除《贵妃醉酒》、《儿女英雄传》部分传统戏外，较多的是像《冯小青》、《杜十娘》、《花魁女》等等新编的清装或古装戏，时称“醒世新剧”。一至八本《血泪碑》是其代表作，深受柳亚子等南社社友的赞许。社友中俞剑华、姚石子，庞树柏、林百举、沈道非等，天天在报上揄扬。南社三位创始人之一高旭（字天梅，号剑公）在1912年7月10日的《太平洋文艺集》有《高天梅之冯春航观》一文云：“钝剑曰：春航其佛乎，虽入世而仍有出世思想。观其演《血泪碑》一剧，若杲、若呆、若智、若愚，殆犹龙氏所谓必先与之耶！未至灵山散花，何遽多情！似仆未免消魂。（前曾有句云：‘亦儿女复亦英豪，一步九回，赢得几魂消！’）此情此景何乃近之！……”甚至有称《血泪碑》为：“正则《离骚》，长沙惜誓，美人香草，寄托遥深，在悲剧中首屈一指，纵铁石心肠，恐亦不能无感。”另有《恨海》一剧，南社另一创始人陈巢南有诗为赞： 何处重寻《血泪碑》，游龙夭矫去难追。 美人意气浑无恙，《恨海》情波一曲悲。 等等誉冯之作，认为他的扮相秀美端凝，风度悠娴淡雅。“在民初，红氍毹上小子和的声誉非常子和所能及。他的扮相和演艺，的确有独到之处，享名不是幸致的。”（郑逸梅《一代艺人冯春航》一文） 上述皆为铺垫，下面言归正传来说这柄成扇。扇子是十六骨的折扇，白面纸本，正面是冯春航所临《石鼓文》十三行，每行两个字（有三个字为重字，书家以两点代替了，没有占字的位置），所临内容：“霝雨流迄，滂滂盈，君子即涉，涉马□□，汧殹洎洎，□□□，舫舟囱逮，□□自，徒□□，佳。”□为碑文缺字或是书家未临写。“霝”是“零”的本字。落雨意。《说文·雨部》，“霝，雨零也。《诗曰》：‘霝雨其蒙。’”按今本《诗·豳风·东山》作“零雨其蒙”。“ ”不知是什么字。“汧”：①山名。②古邑名。汧山在山西平陆县北；汧县西周末，秦襄公所都。秦置县，治今陕西陇县南。北魏改名汧阴。“殹”语助词，《古文苑·石鼓文》：“汧殹沔沔。”王原之注：“汧，水名。殹即‘也’字。”“”查不得。“囱”是“烟”的本字。“”《康熙字典》：“见《石鼓文》，或云即‘廓’字。”“”《康熙字典》作“”，云：“见《石鼓文》，郑云作‘驭’。《正字通》按略字记始《石鼓文》无‘’。从虔非驭义。郑说不足信。《六书统》有‘ ’，一作‘ ’。据此说‘’讹作‘’，又讹作‘’。不知‘’即《石鼓文》‘骈’字也，从‘骈’为正。” 书法上，冯春航虽非专业书家，但这正好可以少些专业书家所积的习气，倒是把笔运得中锋纯正，自然流畅，深得《石鼓文》的形和神，有一种平和静穆之美充溢笔上。名家亦多推崇冯春航书法者，1925年8月17日上海《申报》刊有一则《冯春航鬻书》润例，便是响当当的大书家郑孝胥所订： 冯子和春航，素以善歌驰名海内，近弃去旧业，刻意临池，数年以来，殊有心得，而篆隶益见功候湛深，尤得郑苏戡（郑孝胥字苏戡）先生之激赏，兹应友人之请鬻书定润，即由郑先生为之订例…… 三年之后，郑孝胥又在《申报》（1928年8月19日）为冯春航刊了一则《郑苏戡代订冯子和篆隶书例》，可知冯春航的书法也是有一定水准的。 署款：“荻寒法家雅正。辛未五月，节临猎碣文字，子和。”钤印“冯旭”（白文）和“旭初”（朱文）。“辛未”是1931年。“猎碣”是《石鼓文》的别称，因为《石鼓文》中多所记述秦王狩猎的内容。署款书法为行草，章草的味道很浓，颜鲁公厚重一路的书法铺的底子。此类书法我曾见到过，那是冯春航为伶界闻人赵桐珊写的扇面，录的是一段佛经，书法厚重中不乏逸趣，足证篆隶之外冯春航也是能行草的。 除上述两张扇面书法，冯春航的书画作再不可见。连见多识广的“补白大王”郑逸梅也仅是见到过数件。郑逸梅在《一代艺人冯春航》文末云：“春航1942年逝世。我曾见其遗墨。一为朱大可作屏幅，一为钱化佛写纪念册，一为诗人陈微明书扇，陈诗以谢之：‘清风生坐隅，美人贻纨扇。颜色日益新，交友日益故。’”据此，我愈应珍视我手上的这柄扇子。 冯春航生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名旭，字旭初，号春航，艺名小子和，别署小牛，影射名萧紫荷（见曾朴《孽海花》）。1910年在京剧界成名，与京都名旦路三宝同台一载，受益匪浅。又经孙菊仙指点，艺事猛进。演技以清淡典雅胜，善于体会人物思想感情。30岁后入津浦铁路局任职员，渐少演出。1931年校阅《戏学指南》（1－16册）由上海大东书局出版。 扇子的另面《赤壁夜游图》简单叙述一下。画家周柏生，名桐，江苏武进（今常州）人。清末民国画家。工山水、花卉、人物。《常州书画家传》有载。早几日我曾为此图赋过一首七言绝句，录出以作本结束： 持箑伴月游赤壁，红叶临水凉风习。 夜阑惟闻舟行声，风平浪静无杀气。 于 建 华 简 介 于建华法名智凯，别署不器斋、染丕室、无住庵、种瓜得瓜庵、不歌楼、闻乐不乐斋。1962年9月生于河南郏县，祖籍山东省文登。工书法篆刻，富书画收藏，精书画鉴定；研究佛学，参修禅宗；善诗文，多著述。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宗教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原印社副社长，漯河观音阁书画院院长、漯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洪丕谟年谱》、《洪记书坊》、《平常心是道》、《近代名家书画藻鉴》、《名家扇书扇画漫说》、《无住庵谈字论画》、《丹青遗痕弥足珍》、《闲敲棋子赏书画》、《中国佛门书画家图典》、《书情画趣》、《拍回书画细赏玩》、《小篆入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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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凯居士作品—无量寿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