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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叫班往事 / 文:张福平

 醉卧蘭亭tumvn7 2020-11-07

铁路叫班往事

作者:张福平

自科学家瓦特发现了蒸汽,由蒸汽膨胀作功引发的十八世纪二次工业革命,催生近代工业文明,助推蒸汽火车、铁轨交通腾空现世,它大大地改善了人们的出行条件与选择。

蒸汽火车最初在简陋的行车条件下,仅在昼间开行,后来为了满足人们日益提高的出行需求,也是科学技术在铁路上的广泛运用,继而又开行了夜间火车。

昼夜开行的客货火车,不但有严 (谨) 密的列车运行图和列车编组计划,还有机务(火车头)、车 ()站、工务(线路)、电务(通信信号)、车辆、水电(供水供电)、生活房建,及现在电气化铁路所必有的(高压)供电,由这些众多的铁路基层站段组成大联动机,各司其责,协同联动,动作一致确保铁路安全正常运输和秩序。

除此之外,各行车主要岗位内还有许多辅助工种,同样功不可没,如与行车组织直接关联,且不起眼的机务叫班员,他们春去春来,昼夜复始,风雨无阻,为行车组织做出了极为艰辛的努力与付出。

铁路机务叫班员,他们身孤行单匆匆忙忙过往的踪影,他们日付一日的认真工作与贡献,常常被喷烟吐雾的火车头,被这个躁动的庞然大物所遮掩。

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岗位职名,在铁路繁多的工种里究竟出现在何年何月,现已无从考究。但据我东北师傅的师傅口口相传,近代这个类似通信员的叫班员,又别于通信员的工种,应该是在日本人侵占盘踞东北修铁路,在前苏联修建运营的中长铁路时就有了。

叫班员的具体工作就是铁路每开行一趟火车,他必须按行车计划,至少提前两小时把驾驶这趟火车的司机、副司机、司炉,不论春夏秋冬,路途多远,刮风下雨,雪霜泥泞,叫班员必须逐个准时通知到人,工作性质有点像通信员。

在没有现代交通代步工具的年代,甚至在自行车未出现前,笔者想象叫班员应该是徒步疾行,或是骑马去执行叫班任务的。

晚清中国虽然有了铁路,但属铁路交通在大清龙旗下的萌芽状态,铁路交通未成气候。

直到20世纪初的二、三十年代,俄国殖民者、日本人及外国买办在东北,在长江流域筑路并局域联网,中国大地上也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铁路交通,叫班员此时才出现在铁路行车组织中,并占有一席之地。

自行车也是20世纪初进入中国的,但都是泊来品,国人称之为“洋车”。除了国内邮政,电报局率先给员工配置使用自行车外,再就铁路机务运转(调度)室给叫班员配置了自行车,方便代步出行,骑上快速叫班。

我师傅的师傅曾对我们回忆道,当年他在东北日本铁路当小烧(司炉)时,就见日本叫班员骑着自行车来去叫班,心里非常羨慕。

东北伪满洲国日本铁路那时属军事化管制,机务段叫机关区,蒸汽火车叫机关嗄,火车司机叫机干事。

因为行车调度计划属军事机密,不得泄露,所以当时骑自行车叫班的都是日本(员工)人,还轮不上中国人去叫班,日本人信不着中国人。

师傅的师傅讲,咱们当时是亡国奴,受日本人歧视啊。我当小烧(司炉)跟日本人学徒,日本师傅吃白米饭,我这“煤狗子”擦车夫,只能吃高粱米或玉米大碴子,咱们吃大米饭那就是经济犯!

师傅的师傅说到这里,还顺嘴来了段顺口溜:骑洋马,真叫好;不吃草,不喂料。跑的快,不撒尿,一路风景让你瞧。自行车,两轮转,中间坐个大坏蛋!

让师傅的师傅骑“洋马”,“ 一路风景让你瞧”时,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对日宣战后。

师傅的师傅说,那时日本人前线战事吃紧,人手不够,迫不得已不但提中国人为机干事(火车司机),开上了机干嗄(火车),还让中国人去骑洋马开始叫班。

师傅的师傅那时提升为二烧(副司机),日本机关(段务)长见他机灵,就让他去骑自行车叫班。

虽说戴日本战斗帽骑洋马东跑西颠叫班风光神气,但光复前的那些年,师傅的师傅因叫班也受了许多欺凌与窝囊气。东北冬季漫长,天寒地冻,地面结冰,骑洋马不小心就摔倒。

师傅的师傅那时骑的是日产铃木牌自行车,这种倒闸自行车很难学,为了糊口谋生,必须学会骑洋马,为此他吃了不少苦,摔了不少跤,自行车摔坏了还要扣薪资,他硬是顶住日本人的辱骂嘲谑,学会了这种倒闸自行车。

冬天极冷,寒风刺骨,有时出外一次为多叫几个机班,出没日本人居住的街区就叫早了。中国司机好说,日本机干事(司机)操蛋,便骂骂咧咧“八格呀噜八格呀噜”骂人!

有时因故叫班晚了,日本调度便煽他的耳光,用脚踹他,破口大骂他“良心坏了坏了的”,你还得挺直了腰板挨打,工资扣除,这个班白上。

这样的亡国奴日子,师傅的师傅一直挨到19458.15日本人投降,东北全境光复,抗日联军接管北满,师傅的师傅从此进入人民铁路,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不久又提升为火车司机。

解放初期国家修建天水兰州铁路,师傅的师傅报答毛主席,感恩共产党,踊跃报名参加支援西北铁路交通开发,携妻带口前往天水扎根安家。

我接触叫班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那时我的职名为机车司炉,工作性质属重体力劳动,每月52斤标准口粮,抡大板锹给蒸汽火车锅炉投煤烧汽,供司机“放汽”驾驶操纵火车。

师傅的师傅那时是车间代理主任,但他仍习惯操东北口音叫我们司炉为“小烧”。

代理主任多谋善断,眼光超前,考虑到运转 (调度) 室几位叫班员年龄偏大,经常请假,“文革”中职工无奖金,工资十多年未调,工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属“大锅饭”特征,请病假也不扣工资,有时几个叫班员同时交假条,让代理主任很为难,工作有点玩不转。

为了维持工作正常开展,代理主任就让我们几个年轻司炉跟着老叫班员,三班倒学习叫班。

起初我们觉得好玩,起码不用穿油包抡板锹搓煤烧火了,还能穿干净衣服骑自行车乱逛着玩。几个班下来,我们便体会到了叫班工作的艰辛与不易。

这时叫班员的代步工具是自行车。自行车当时是时髦的大件紧俏商品,男女谈婚论嫁时才提条件要辆自行车,数“三转一响”标配中的一转,多数人没有,出门上下班多是步行。

公家买的自行车固定给叫班员个人,上班骑来,下班骑走,自己保养,有毛病去修,费用单位报销,这等好事,让人惊羡。我那时已会骑自行车,跟班学习时骑的是老叫班员下班留下的天津“红旗牌”加重自行车。

叫班员接班后先抄运转(调度)室里黑板上的上、下行日班计划,再根据行车计划抄写值乘的机班司机、副司机、司炉的姓名,尔后根据车次开行顺序提前两小时去铁路家属院叫人出乘。上行、下行是铁路行车专用术语。

开往北京方向的列车为上行,从北京开出来(背离北京方向)的列车为下行。我先跟了几个班,主要是骑自行车认路,熟悉这些家住本地的司机、副司机、司炉的住址,家属院平房门牌号,然后详细记在代理主任给我的硬皮《司机手帐》小本子上。

白班好说,骑自行车跟老叫班员认路叫人,东奔西走,穿街进巷,既看街景,车铃按得叮叮当当,悠扬得似一首快乐曲,悠哉悠哉,干了工作,心情愉悦。

夜班难熬,特别是后半夜出去叫人,困乏中上路,街面上无人,家属院路灯昏暗,小巷道狭路窄。

刚巧有两个夜班刮风下雨,穿雨衣在雨夜中穿行,雨点打脸,视线模糊,小巷积水坑洼泥泞,还摔了几跤,人“挂彩”受伤了不说,自行车脚蹬拐子都摔坏了。

早上下班交班会上我向代理主任诉苦,请求回机车组烧火跑车。代理主任说你等会儿再说。

交班会开完,主任室就剩我俩。代理主任看看我摔破皮的腿说,我不是给你忆苦思甜,我给小鬼子叫班那会儿,那遭的啥罪,那挨的那个耳光,挨打嘴里还得喊“哈意哈意”!

你这算啥,下班去段里卫生所消毒包包,自行车推出去修修,回来我给你报销。代理主任笑着伸手又拍拍我的肩膀,说:听老叫班员讲,你表现不错,好好干,叫班又不影响你出乘(天数)率,别人想干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我被代理主任这么一顿“忆苦思甜”,再加上拍肩膀鼓励关注,还真化解了思想上的情绪。特别是代理主任说的给小鬼子叫班的陈芝麻旧事,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后来我们熟了,我还知道他会说日语,有时闲聊,代理主任还叽哩咕噜给你来几句日本话:

什么机关(机务段)区,机干嗄(火车),机干事(火车司机);什么小烧,苦力地干活,再给你讲几段年轻时在日本铁路当亡国奴,受欺辱的伤心事儿,让人既气愤,又同情,这就是活生生的“阶级仇,民族恨”啊。

师傅的师傅在那种暗无天人的压榨下还坚持叫班,我还能说什么呢!腿摔破了,我也没当回事,继续跟老叫班员学叫班。

你别说,这叫班里还真有学问,叫早了不行,特别是在夜里,司机师傅在家睡觉,养精蓄锐准备走车,叫早了影响人家休息,进而影响行车安全。

叫晚了不行,叫晚了留下的机车整备(检查)作业时间不够,一台火车头大大小小上千个零部件,时间少看不过来,也有安全隐患。必须掐着点去叫。

那时候铁路家属院都是建国初期盖的平房,面积小,人口多,有些司机家里祖孙三代挤住在一起,许多师傅家在院子里自己拣砖头土坯盖简易房,为的是能充分休息。

白天好说,敲院门叫班:胡大车,走141804大货。人家在院子里答应,好嘞,知道啦!这时有的司机会告诉你,伙计,晚上在简易房敲窗户叫我,他怕影响家人睡觉。

遇到夜里再叫胡大车,我就骑车倚在巷道里敲简易房的窗户玻璃。屋里一亮灯,这个司机就叫完了,再骑自行车进出家属院巷道叫副司机、司炉。

那时铁路工房紧缺,有的师傅在附近租民房住,你也得去叫,半夜进村,鸡鸣狗吠。有的住在地方学校里,半夜三更就隔着院墙大声喊叫,直到里边听到应答才行。

后来我单独替叫班时,最远骑自行车风雨无阻单趟跑过五、六里。虽然累,却与许多本单位,外单位的大车师傅混了个脸熟,还把铁路地区多个家属院,把相邻的厂矿企业家属区,把附近农村的大路小路背巷偏道捷径都记下了。

改革开放后,我们这里率先历经电气化铁路改造,数年后淘汰蒸汽火车,更换大功率国产电力机车,又先后经历了全路六次大提速,行车条件,工作环境大为改观,但叫班员工种还在。

直到上世纪未本世纪初,机务段建有挂着空调的机车乘务员候班楼,规定火车司机走车前六小时,强制性入候班楼登记休息。

另外电信移动业务扩张进铁路,全路给火车司机均配置了手机,延续半个多世纪的叫班员职名,和机车司炉职名一样,先后退出了铁路职名大家族。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笔者经过严格考试,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提升为火车司机。三十而立时的我精力充沛,此时着魔般迷上了业余文学创作。

那年我开车在一个中间站编组军列,军列将载着子弟兵赴老山前线保家卫国,望着一张张青春激扬、朝气蓬勃,即将奔赴疆场的年轻面孔,瞬间有一种激情与冲动涌上心头。

我抓住中间站等会车的间隙,迅速将师傅的师傅,那位代理主任讲给我的他在日本铁路干苦力学徒,经过多年沉淀发酵的琐事,并以他为人物原型,先打草稿在《司机手帐》上,写成《苏大车》为题名的短篇小说。

走车回家休息时再反复伏案修改誊抄,信封右上角贴八角邮票,寄给一家部级月刊。不日便接到千里之外,远在南方的期刊编辑老师打进家的电话,他问我多大年纪,怎么知道“机关区,机干嗄……”会有这番阅历?

我会心地笑了。月余,我的这篇拙作变成了铅字。当然,随后还有编辑部寄来的几袋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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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福平,笔名:弓长,现居甘肃省天水市。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

    先后在《飞天》、《中国铁路文学、文艺》、《工人日报》、《中国老年报》、《人民铁道报》、《甘肃日报》、《甘肃工人报》、《西凉文学》、《天水日报》、《天水文学》、《共产党员》、《兰州晚报》、《五月花》、辽宁《夕阳红》等路内、外二十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中、短篇小说及散文、杂谈等。若干作品获省、部级文学评奖,并收入不同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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