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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研究|经济学人

 译言 2020-11-10



译者:张岱鄂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一种使人非常虚弱的精神疾病,患者一般在经历或目睹了极其令人害怕的事件或者创伤后发病,通常会持续惊恐并不断地回忆起那件令人煎熬的事情,表现得感情麻木——尤其是对他们曾经亲近的人。

2009年的一天夜里,詹妮弗·霍珀和她的未婚妻(没错,就是未婚妻,译者注)特里萨·巴茨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随后他强奸了两人,用刀刺进巴茨女士的心脏,杀死了她。霍珀女士喉部和双臂也留下了刀砍的疤痕。而她心理上的伤口比身体上的刀伤愈合得更慢。她变得害怕黑夜,睡觉时也经常做噩梦,梦到有人闯进房间。在她肩上拍一下都会让她心惊胆战。她不敢再开车:自打那次袭击之后,她最怕的事情就是遇到袭击者开车把她带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身体上的创伤导致精神上使人衰弱的恐惧,对这种现象的记载可以追溯到特洛伊战争。到了19世纪,有些火车相撞事故的幸存者被诊断为患有“铁路脊椎”病,因为医生认为他们歇斯底里的情绪发作是由事故中对脊椎的压迫造成的。一战期间这种现象反映为“炮弹休克症”,是士兵的一种心理疲劳或者说是由战争引起的疲劳症状。直到越战结束,士兵回国,出现同样的过度紧张、幻觉重现以及噩梦不断的现象之后,这种精神上的紊乱病症才真正得到重视。1980年,人们创造了一个术语来概括这种病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如今对此种病症的态度已经和二战时期盛行的那种观点很不同了。当时乔治·巴顿将军曾威胁要将患战争疲劳的士兵交付军事法庭审判。而今对此病的研究进展也十分迅速,人们还对有关PTSD的病因以及治疗方法做出了许多发现——这是十分喜人的,因为同样有研究发现这种病症非常普遍。

战争是PTSD的一个典型病因。最近一项研究发现有四分之一的美国越战老兵曾患有此症,还在世的老兵中有十分之一仍有严重的症状。去年,一项对土耳其的叙利亚难民的调查估计,他们中有三分之一患有PTSD。这种病症在居住于贫困和暴力环境的人们之间也极为普遍:一项对亚特兰大市中心贫民区的调查发现,其患病率甚至高于老兵的患病率。

精神疾病的深层根源

经历重复性的创伤比经历一次创伤更易患上PTSD;如果受害者认识行凶人的话,患病的可能同样会更高。幼年时期,人的大脑还在了解世界,了解应该惧怕哪些东西,这个时候如果受到创伤,会让人在今后的生活中心理更为脆弱。因此,被家人虐待的孩子有很高的患PTSD的几率。女性的患病几率是男性的两倍,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家庭暴力,这是重复性创伤的普遍来源之一,也因为女性受到性侵犯的危险要高得多,性侵犯同样也可能导致患PTSD。

在经历创伤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人的态度是支持还是怀疑——也会影响到患病几率。社会状况和经济状况对此同样有影响。在越战老兵中,曾是辍学学生的士兵的患病几率较高,甚至将经历战斗的激烈程度考虑进去也是如此。不过美国国家PTSD中心的马修·弗里德曼表示,有些情形同样能让一些人崩溃,即使这些人根本没有患此病的危险因素。“这有点像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写的那个101房间*,”他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失控点。”

(译者注:*在奥威尔的著作《1984》中,温斯顿问奥勃良101房间里有什么。奥勃良回答说,“你知道101房间里有什么,每个人都知道101房间里有什么。”意思是说,101房间里有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想触及的恐惧。)

该病患者出现其他健康问题的几率比常人高很多,包括糖尿病,心脏方面的疾病,抑郁症以及药物成瘾。他们也更容易失业,婚姻更容易出现状况,或者更容易成为未成年父母。和其他心理方面的疾病一样,他们的症状被人们视为品格方面的问题而因此被忽视,至少是认为没有生理上的疾病那么明显,所以他们通常只能忍受着被忽视带来的痛苦。

但是,PTSD在很关键的一点上和其他精神疾病不同:哺乳动物也有这类疾病,因为它们感受和表达恐惧的方式和人类大体相同。用电流刺激来恐吓一只老鼠很容易;让它产生消极的自我形象则不那么容易。尽管许多精神疾病仍是未解之谜,人们却对PTSD了解得越来越透彻。用纽约大学医学中心一位精神病医师查尔斯·玛尔玛的话来说,PSTD应该是“我们破译了其思维与大脑联系”的第一种精神疾病。

对神经系统的研究帮助揭示了人们在恐惧状态下是如何陷入思维困境的。大脑深处中有一对杏仁大小的区域叫做扁桃体,是产生恐惧感的主要区域,它们对人体接收到的如气味、声音之类的信号进行解读,然后向大脑其他部位发送信息,这些部位在人体作出反应之前便将信号传开。而对PTSD患者来说,在传播信号时,大脑难以判断它们究竟代表真正的威胁还是可以忽略的安全信号。

健康人的大脑一旦接收到危险信号,便会告知身体,使身体做出各种应对的反应,包括释放肾上腺素。此时,人的心率升高,会产生反抗或者是逃跑的强烈冲动。一旦回到安全状态,这些身体反应就逐渐消退,只会留下一段不太好的记忆。一个在嘈杂的酒吧里遭到袭击的女人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对玻璃杯的碰撞声产生害怕的反应,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就会经历一个叫做“恐惧消亡”的阶段,最后碰杯声重新成为了与朋友庆祝的积极联想,从而战胜了消极的恐惧联想。人们如果只是接受到如碰杯声这样的信号,而没有真的受到伤害,那么越多地接受到这些‘无害’的信号,恐惧感就越容易消散——所以切记,受到创伤之后不要把它隐藏起来。

大脑再训练

一旦大脑失去这种机制,其结果便是患上PTSD。一名从战场上回到家的士兵遇到任何让他想起战斗的事情,可能会想战时那样接着瑟瑟发抖,并伴有幻觉重现这样折磨人的症状。一名退伍军人表示,每次她的妻子烤面包的时候,他都会“情绪失控”:原来是杏仁的味道唤起了他对 塞姆汀塑胶炸药的记忆。孩童时期被虐待的人们可能会在天黑的时候情绪失控,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在晚上被家长虐待。

对双胞胎的研究表明,患PTSD有30%是基因造成的。在表观遗传学(即研究外部因素怎样影响基因中的指示信息在生物体上的表达的一门学科)这个新领域的研究人员找到了一些证据,这些证据显示,精神压力可能会遗传给后代。

近来一项激动人心的进展便是发现了显示PTSD患者和正常人的大脑、基因甚至血液之间差异的标示物。当一个患者看到一张惊恐的脸时,其大脑扁桃体区域有激烈反应。同时控制恐惧情绪的前额皮质的反应却被抑制。哈佛医学院麦克林医院的一名分子科学家兼精神病医师凯利·雷斯勒表示,研究人员正试图在血检中找到可以指示患PTSD的化学物质。


大多数对该病的治疗主要是通过重新训练大脑对恐惧的反应。许多病人都受到了认知治疗,旨在引导他们对发生过的事换一种方式思考,训练他们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能力。华盛顿大学的黛布拉·凯森表示,经过十来次的治疗后,五分之四病人的严重症状得到了缓和。其余的病人则接受暴露疗法,面对让他们害怕的刺激物。这种疗法让成年人描述他们受到创伤的事件,要把让他们心里备受煎熬的细节都说出来,直到这个事件不那么让他们感到恐惧;对小孩子,就让他们用玩具来演示是怎样受到创伤的。虚拟现实模拟则被运用到了对士兵患者身上。一位治疗师把这比作烧伤治疗:一层又一层。

霍珀在悲痛过后不久便开始了认知治疗。第一个目标是让她重新开车。她的辅导员帮助她向汽车走去,让她把有人侵入的念头(车里可能藏有人)换成安全无忧的想法(我在这里停了好几年的车,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问题)。在尝试了10次左右之后,她终于成功上了车。而征服对黑暗的恐惧,过程比这更漫长,但最终“有一天我的大脑和身体终于跟上了我的思维,”她说道。

对PTSD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富裕国家,尤其是美国的患者上。但是世界上到处都有人受到创伤。凯森将在富裕国家中发展起来的治疗方法运用到对其他国家遭受创伤的幸存者身上,这些幸存者是在伊拉克饱受磨难的人以及在刚果被强奸的受害者。结果显示,这种疾病在不同的地区和文化中,有着同样的特点,而且利用相似的治疗方式也同样起作用——即使在受害严重的环境中,如难民营。

如今,人们正通过动物实验开发新的治疗方式。一项实验通过喷洒一种气味的同时电击老鼠的方式让老鼠害怕这种气味;如果之后在不进行电击的条件下,重复喷洒这种气味,老鼠并不会显现PTSD的症状,如“身体僵住”,或者是心率的变化。接着,研究人员开始探索是否这种方法有机会在经历过创伤的人身上起效。在2010年的一次试点项目中,一些由于遭到强奸、枪击或者车祸而住进格雷迪纪念医院急救病房的病人接受了“假想暴露治疗”,这种疗法让他们清晰描述所发生的事情。三个月过后,患上PTSD的人只有对照组(也就是没有接受”假想暴露治疗“的组,译者注)的一半。后续的试验需要确定这种早期的”盘问“疗法的确有效。

在最近的一次试验中,雷斯勒医生将一组老鼠固定了两小时不动。这些老鼠在之后经历创伤过后,更易出现类似PTSD的症状。对它们脑部的解剖分析显示出基因表达的变化,研究人员认为这种变化可能是造成心理变得脆弱的原因。在一次后续试验中,研究人员利用一种试验药物追踪这个基因,这种药物还阻断了恐惧记忆的形成。让人欣喜的是,之前被”折磨“过然后又服用了这种药物的老鼠在被暴露在另一种恐惧环境下时,没有出现PTSD的症状。

阿米特·艾特金和他斯坦福大学的同事们正致力于研究控制恐惧的脑神经回路在各种抑制剂(SSRL)和经颅磁刺激(利用电磁体靠近颅骨,向脑部发射磁脉冲)的帮助下怎样被扭结起来。他们发现刺激额叶的某个部位可以减少扁桃体的活动,从而就减轻了PTSD的症状。艾特金认为,在未来五年之内将会有新的治疗方法,包括实施脑部刺激或者利用药物增进谈话疗法的效果。让三分之一美国人饱受折磨的其他焦虑症,也会有更好的疗法。

即使针对PTSD的新疗法需要比预期更长的开发时间,对PTSD固有特性的了解也能让患者在新疗法被开发出来之前得到帮助。那些强奸受害者在凯森的诊所接受治疗之前已经等待了20来年;玛尔玛医生治疗的那些二战中的老兵已经与这个梦魇对抗了40年之久。

在波士顿的一处冷冻库里存放有50副大脑组织样本,它们是捐赠给世界上第一家致力于研究PTSD的大脑银行的。银行由退伍军人事务部创立。有越来越多的退伍老兵和平民百姓填写了健康调查问卷,并承诺死后捐赠出他们的脑组织,无论他们是否患此病。这样,那些自己的疾病无法治愈的人也能帮助后代抵御同样的痛苦遭遇,或许将来某一天甚至能完全消除这个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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