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建军节的今天，特别想聊聊水浒人物鲁智深。他也曾经是一名军人，一名真名为“鲁达”、官职为“提辖”的军人。梁山好汉中，做过军人的不少，三十六位天罡星里面就有十一个是军人出身，几乎占三分之一了。鲁达是第一个出场的职业军人。 战争时期，奔赴战场，军人优先；和平年代，为祖国站岗放哨，军人优先；灾难来袭，为群众抢险救灾，军人优先；处突维稳，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军人优先…… 可是，对于大宋朝时期的军官鲁达，估计没这么多要求。这个“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高八尺、腰阔十围”的汉子，是江湖中争相传颂的“偶像”级大英雄，连明末著名的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对他也是赞许有加，称他为“上上人物”，因为他是梁山好汉中为数不多的侠客，算得上是当时的“网红”了。 书中第五十七回曾讲到这么一个细节：双鞭呼延灼带兵攻打梁山失败，孤身退到青州，又遭遇桃花山贼寇盗走御赐宝马，便找慕容知府借兵攻打桃花山。桃花山寨主打虎将李忠求二龙山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等好汉救援。于是鲁智深、杨志等人先后与呼延灼有过交手。但呼延灼不曾认识这二位，听慕容知府一介绍，呼延灼道：“我见这厮们武艺精熟，原来却是杨制使和鲁提辖，名不虚传。” 要知道，呼延灼在当时早已是成名人物了！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照面，鲁智深与武松去少华山找史进，花和尚开口便问道：“史大官人在哪里？却如何不见他？”朱武近前上复道：“吾师不是延安府鲁提辖么？”鲁智深说：“洒家便是，这行者便是景阳冈打虎都头武松。”三个慌忙剪拂道：“闻名久矣！”这一个词“剪拂”，用得极好，这是一个江湖讲究的特别行礼的规矩。 可以说到这里，鲁智深的传奇还只是开始，但他的名声却已经四处远播了。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怎么做到的？是单纯靠朋友的奉承，还是因为一身的绝世武功？还是由于他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今天我们不妨拿他生活中的一天来分析，看看一天里他做了些什么事，有什么表现，为什么他会被那么多江湖豪杰崇敬和喜欢。
这一天，选在九纹龙史进第一次来到渭州的那天，鲁达出场了，并与史进首次相会。 史进到渭州是来投奔师父王进的。当初王进住在史家庄教会了史进十八般武艺，便说要去老种经略府谋个出路。但是他找错地方了。渭州是小种经略府驻地，老种经略府驻地在延安府。史进是希望找师父谋个一官半职的，因不熟悉路径，便到一家茶坊打听，恰好遇到前来喝茶的军官鲁达。（这是作者的故意安排吗？） 论职业和身份，鲁达是个提辖，按级别也是个正团级或正营级的军官，比起无业游民史进来，应该是强多了吧？然而说实话，鲁达表现得很朴实，根本看不出他后面展示出来的那种霸气。 当史进报上姓名、告知师父是王进时，鲁提辖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一句话，反而让人感觉出史进的“名气”似乎更大。由此可见鲁达并不在乎所谓的虚名。 而接下来的行为，更能体现一个真实自然、毫不做作的鲁达了。他向打听王进的史进介绍了情况后，“那人不在这里。你既是史大郎，多闻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说完，便挽着史进的手，出了茶坊。又回头跟茶坊老板说：“茶钱洒家自还你。”老板的回答也很专业：“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想想，初次见面，彼此并不太熟悉，他就请人喝酒，甚至还挽着人家的手，这就是洒脱、好客、讲义气的鲁达，喜欢一个人就直接表现出来了！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茶坊老板与鲁达应该很熟悉了，鲁提辖估计也是茶坊的常客。一个军人，爱喝茶，应该是可以闹中取静的。后来能够当和尚、成佛，看来是有些基础的。 这里有3个问题可能要交代一下： 一、鲁达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渭州做提辖的？书中没有说明，只是从小种经略相公嘴里得知：鲁达原来是老种经略府的军官，是老种安排过来帮衬小种的，应该算是老种的爱将了。另外从茶坊老板这个侧面，想必鲁达到渭州的时间不短了。 二，当时是什么时间？古时渭州，在今甘肃，属于边陲之地。一般而言，西北人应该不会有喝早茶的习惯，从史进“夜住晓行”赶到渭州，也估计是下午了。这从后面的描述也可佐证：他们吃完酒回去就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也就是说鲁达的这一天24小时，我们可能还得从下午算起，呵呵。 三，鲁达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为何有时间经常出来喝茶？好像只能从二个角度理解了，一个是当时西北战事不紧，当时西夏国已经被老种（大宋名将种师道）多次打败了，大宋朝的御外压力主要来自北方的辽国，二或许是当时的军队对军人的约束相对没有那么严格吧？
“水浒”人物中，有很多人都有大志向的，姑且不说“推进历史”的史进，光是宋江、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等，都是有心建立功名、博个封妻荫子的，甚至就是担心“杀了高俅，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的林冲，内心也是还有点想法的，而鲁智深却对他的结拜兄弟林冲说：“这点我就和你不一样，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想过要有什么出头之日。”话虽粗鄙，却透出了早已看透这个社会的禅机。 还是回到军官鲁达的这普通一天上来。挽着史进的胳膊出得茶坊，他们又在街上遇见了摆地摊卖艺的打虎将李忠，李忠这绰号怎么来的，有些费解，只知道他曾是史进的开手师父，也就是启蒙老师。究其功夫，也就是街头卖弄花拳绣腿、赚点狗皮膏药钱的份了。军官鲁达眼里没有这些门第观念，“既是史大郎的师父，同和俺去吃三杯。”赚钱不易的李忠尚还墨迹着，鲁达便“焦躁”起来，径直把围观的人全部赶走了。 李忠是什么反应呢？敢怒而不敢言！大家不要小看这六个字，活生生地显现出一个霸道军官的形象。这是他的本来面目。同是初次见面，鲁智深对史进很是客气，对史进的师父李忠却有点托大，这一方面说明了鲁达的阅历，阅人无数，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他的率性，他本来就是一个豪爽的人。 这从他选的酒店可以看出。“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杆，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应该是当地最好的酒店那一类了。坐下了，酒保认得是鲁提辖，请他点菜，他的豪气又立马展示出来：“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给你。”看看，人家这请人吃饭喝酒，真是实心实意的：“摆一桌子”。 试想一下，稍微小气之人，素昧平生，也就做做样子，点几个菜，算作对朋友的接待，这也无可厚非吧？而在鲁达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搞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阮氏三雄比较对胃口。 再来看下面发生的事情，更可以看出鲁提辖的性格：卖唱的金翠莲父女想起自己被镇关西郑大官人欺负了，无力还典身钱，就在鲁达他们三人喝酒的隔壁啼哭了起来，影响到了他们喝酒的兴致。鲁智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没想到，本来喝酒喝得好好的，了解到原委后，鲁达的脾气更大了：“呸！俺只道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说完这句，马上就要行动：“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当时算是被史进、李忠死命抱住劝解了。 对这件事的处理，客观地讲，一开始鲁达就有些冲动了。俗话说：“偏听则暗。”仅仅听了一面之词就要动手打人，这显然不对。 当然，鲁达首先还是一个侠骨柔肠的人。当即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五两银子尽数拿出，又找史进、李忠开口借银子，要资助金老汉父女二人。史进毫不犹豫从包裹里取出十两银子，而李忠“从身边摸出二两银子来”。鲁达也毫不留情：“也是个不爽利的人。”甚至把李忠的二两银子丢还给了他。这就是鲁达，既仗义疏财，又有一说一，做人做事绝不含糊。当然，话说回来，李忠卖艺赚钱不易，小气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从中也就可以看出其作为了。 这样一个细节，看起来是个小事，但试想一下，你如果是史进，对他是不是会更感动钦佩呢？作为旁观者，是不是也对他更尊重和服气呢？ 四 这场见面酒，估计喝得有点扫兴了。分手后，鲁达回到住处，晚饭也不吃，气愤地睡了。这一晚，他应该也没睡好，估计一直在想明天的安排。可能，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在渭州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军官鲁达就到了金氏父女住宿的店里。金老儿已经结算了房钱，雇好了马车，准备开路了。这是鲁智深安排的吗？看上去不像，应该是金老儿“老谋深算”，从鲁智深这里看到了希望，知道这人会为他们出头，他们可以“开路”了。所以，金老儿是个聪明人。 郑屠其实也不傻，当初看上了金翠莲有几分姿色，娶了做妾。三个月不到，许是玩腻了，让他正派夫人给赶了出来，还要追还典身钱。这种套路，现代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网上有个疯传的帖子说，某人在2005年包养了一个小三，花30万买了套房子给小三住，房子是男人的，每月给小三5000元，到2010年把小三甩了，房子卖了80万，除掉一切费用，尽赚20万，他老婆知道后给了他一耳光，说你怎么不多包几个！放到如今，像郑屠这样的有钱老板，可能还真会多包几个的。 这边，金氏父女要走，被郑屠安排盯着他们的店小二拦住了。这说明郑屠这人做事还蛮缜密的。但鲁达更是粗中有细。用武力制止住店小二后，让金氏父女出了城去。又等了两个时辰，估计金老儿他们已走远了，这才去找郑屠算账。 “修理”郑屠的这一章节，应该是整部“水浒”描写上的精华，极其精彩，足可见作者施耐庵深厚的文字功底。作者笔下的鲁达也是个“消遣”人的高手：你看他先让郑屠切十斤精肉，不能有肥的半点，还不让郑屠的手下动手，又让他再切十斤肥肉，不能有精的半点，完了还要他剁十斤寸金软骨，不要见肉。呵呵，其实尽管号称“镇关西”，不能不说郑屠的脾气还是挺好的，一一照做，态度诚恳，语气谦恭，最后发现有点不妙，也只是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军人鲁达终于发作了，已经拿到手里的两包肉首先充当了“武器”——劈面打将去，郑屠再也按捺不住，抢了一把尖刀，便挥向了鲁提辖，于是好汉鲁达三拳便打得镇关西动弹不得了。 这里，有人说：郑屠行凶在前，鲁达是“正当防卫”。我不瞒各位，对于这种说法，如果是因为喜欢鲁，偏袒鲁达，我还听得下去，否则的话，我不敢苟同。首先，作为军人，鲁达不是司法人员，不是判官，即使打抱不平，也要适可而止，最多把郑屠移送到衙门；第二，就鲁达所了解的情形，无论如何，郑屠罪不至死，鲁达无权剥夺他人性命。 于是，我们只能说鲁达即使杀人，也没有私心，是那种很纯粹的行侠仗义的做法。而作为有钱人的郑屠，客观地讲应该是当时那个社会的牺牲品。 这也许也是命吧！而鲁达的命运就在这里转了一个很大的弯。从此，军人鲁达没有了，亡命天涯、闯荡江湖的花和尚横空出世了。 这里有必要插入一个细节：鲁达把那个郑屠打得不行了，知道他可能挂了，立刻变成了胆大心细的“影帝”：“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那一刻，应该差不多是中午时分了。接着急急回到住处收拾些衣服盘缠，提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何等潇洒，又何等凄凉！真是“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根本没有家的概念，一人一世界！ 这一天的后半段，对于曾经的军人鲁达而言，余下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了：逃亡！作者没有给鲁达更多的溢美之词，反而说他“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作者的用意何在呢？是不支持他作为军人的作为吗？
这样的一天，鲁达玩得很嗨，很解气，很任性，但是我不得不说，很没有大局观。他是金圣叹眼中的“真正的侠士”，但这种“侠”没有恰到好处，他为金氏父女打抱不平，却无端剥夺了本不应该致死的郑屠的生命，未免令人遗憾！ 我基本上可以肯定，鲁达不是一个好军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使命，以服从纪律为天职，御外时，血战沙场，是你的本事；攘内时，维护稳定，是你的底线。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承认：鲁达是我喜欢的水浒人物之一，他有血有肉，爱憎分明，敢作敢当。这一天，其实也是鲁达一生的缩影。 亡命之后，又得遇金氏父女，并被娶了金翠莲的赵员外安排进了五台山出家当了和尚，这样他的身份由军人变成了和尚。既是一种无奈，但何尝不是一种平静生活的开始呢？ 他一辈子都尊敬的师父智真长老给他起法号“智深”。这个名字很有意思。长老看到了鲁达心性的淳朴与刚直。谁能从他的凶猛中看出他的刚直？谁能从他的莽撞中看出他的爽快？谁能从他的粗野中看出他的高贵？长老。鲁智深一生知己，就是这个长老。悟到深处是智深。 把鲁智深关在庙里打坐修行，哪里有机会帮助众生，于是引出了大闹五台山这一场，又是喝酒，又是吃狗肉，打倒了金刚，推翻了亭子，直闹得佛场众僧人“卷堂大散”。鲁智深看似犯戒的行为，其实是他对盲目修行的反抗。对于鲁智深的犯戒，作者只是让长老推荐去了东京大相国寺，在菜园子里做了一个菜头，又说明作者是赞成鲁智深的修行方式的。 佛家的修行有多种，条条大路通彼岸。庙中打坐是修行，无私做人也是修行，一味追求苦行并不一定能成佛，放开手脚济世可能成佛。只是他还没有到想这么多的时候，这也是他的佛性吧！这个看似不讲理、不受戒的花和尚，却有一身为民不惧水火的正义感。桃花山小霸王周通强抢民女，被他一顿铁拳；瓦官寺的和尚、道士无恶不作，成了他杖下之鬼；为了救林冲，他宁愿再次亡命天涯；为了救史进，他宁愿孤身闯入险地！鲁智深简直就是一个救民于水火之中、无私无欲的做好事的菩萨。也许，他真的悟透了生命！ 狂野不羁的鲁智深，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军人，但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和尚。一生侠义的鲁智深死后成了佛，成为梁山好汉中下场最好的人。这当然是后话了。 ====END====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