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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听潮||聂松彬:父亲的结婚证

 九天揽月v6ruyz 2020-11-16

父亲的结婚证 I

作者|聂松彬 讲述|辜三梅

聂松彬,赤壁市中伙铺镇杨家岭学校在职小学高级教师,湖北省作协会员,市作协副主席,陆水湖畔文学社社长,《中华文学》签约作家,著有个人散文集《皂荚树》。

     国庆节清早,父亲打来电话:“今天是国庆节,你母亲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听得出父亲今天很高兴,这“惊喜”竟让我睡意全无,我连忙叫醒两个孩子,准备去父亲那边过国庆节。

     娘家住在城区的党校附近,离我家也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半个小时后,我们一家四口就进了父母居住的小区,老远就看到父亲在阳台上张望。见我们来了,父亲快步走到我身边伸手抚摸着外孙的小脸蛋,满脸的皱纹舒展出优美的弧线;妈妈在厨房里忙碌,隔着房门亲切地叫着两个孩子的小名。

     “爸,今天有什么惊喜啊?”我微笑着走到父亲的身边小声问。

     “我现在要去厨房帮忙,你等会儿就知道了……”父亲侧着身子神秘地一笑。

     望着父母忙碌的身影,我思绪万千。

     父亲并不是本地人,我们的老家在湖北黄冈浠水县。据父亲说,父母生育他们共10兄妹,后因家境贫寒,饥饿和寒冷中夭折了四个,他是1954年出生,排行第五。解放初期,一个八口大家吃饭穿衣将是多大的艰辛和困苦!父亲从小天资聪慧,个性坚强,再苦再累从不流泪,初中毕业后,成绩优秀的他坐在教室里不到三天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回家。那时,我爷爷奶奶都已去世,父亲跟着家大口阔的二哥一起过。为了不连累二哥,一天拂晓,父亲留下一张纸条后只身离开了养育自己12载的老家。

     举目无亲的父亲衣衫褴褛,沿路乞讨。饿了,吃人家丢弃的剩饭;困了,桥头、车站都是他的住所。有时候他还混在铁路施工队里忍受超负荷的劳动,以求填饱肚子。为了生存,他钻进幽深昏暗的煤窑里挖过煤;没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推过船;往返堆积如山的货仓里搬运货物。后来他辗转当时的蒲圻县郊,乞讨中,一个老木匠看中了父亲,收他为徒,从此,父亲结束了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由于父亲睿智好学,又能吃苦耐劳,深受师傅的青睐,后经师傅的介绍认识了附近的一家女主人。这女主人一辈子没有生育,抱养了一个女儿,虽不算很富有,但日子还能将就。有一年冬天,寒风呼啸,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父亲正在女主人家做木工,时值中午女主人突生急病,人事不省,我父亲二话没说,驮着女主人就往医院跑,直到病人脱离危险才回家。事后,女主人见我父亲诚实勤劳,又孤身一人,就让父亲入赘家中做了上门女婿。这女主人便是我的外婆,她女儿也就成了我现在的母亲。

     听父亲说,他和母亲成家时仅分到靠路边的一间茅屋,一张竹床,一套铺盖。因为我母亲非外婆亲生,作为上门女婿的父亲为人处事都要谨小慎微,其中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白天,父亲要养家糊口,什么赚钱他就做什么;晚上,他和母亲一起照顾年迈的外婆、外公。后来父亲觉得木工不赚钱,他又跟着人家学泥瓦匠,每天夜以继日,风吹日晒拼命地揽活,于是,家境也慢慢殷实起来。

     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也是家中最小的妹妹。父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相反,自我出生后父亲几乎把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小时候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被父亲抱在手上,举过他的头顶,然后看他变魔术般塞给我一个小苹果或其它好吃的。记得有一次,天都快黑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坐在门口的竹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闻到了水果的香味,睁开眼睛一看,我的手上有一个金灿灿的橘子。

      “开饭啰!”父亲端着一盘红烧肉冲着我们兴奋地嚷嚷,我立刻回过神来,招呼一大家的人都来吃饭。六个小孩蜂拥而至,盯着一桌子美味,迫不及待地争着抢好吃的。父亲微笑着像欣赏美景一样注视着眼前热闹的情景,瘦削的面庞泛起红晕,额头的皱纹漾起涟漪。

     “爸,你不是说今天还有惊喜吗?”我给父亲斟满一杯酒说。

     “么惊喜?快拿出来我们看看啊!”两个哥哥也附和说。

     父亲呷了一口酒,笑盈盈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从一叠夹衣的底层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举在手上乐呵呵地走过来。

     “结婚证!”我惊喜地叫起来,话音刚落,一大家人都围过来,几个侄儿还一个劲儿叫着:“我也要看爷爷的结婚证!”

     父亲手里捧着红红的结婚证,双眼噙着泪水,他注视母亲深情地说:“45年啊,我终于等到了!”我凝视结婚证上父母灿烂的笑容,感慨万千,这可是父亲祈盼了几十年的一纸约定,那漾红的光泽折射我的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辛和期待。虽然照片上已不是父母年轻时的容颜,但掬起两位老人醉心的笑,穿过时光的隧道,我却看到了这崭新的结婚证所尘封的沧桑岁月。   

     听妈妈说,随着我们兄妹的出生,住房的问题一直压在父亲的心头。六七十年代,蒲圻城正是百废待兴,到处都在拆房子建楼房,郊外有很多废弃的砖瓦。为了建房,父亲每天拖着板车起早贪黑到处拣砖头,成排成排地码在自家的屋前屋后,三年的时间,父亲用他纤弱的肩膀和粗糙的双手一砖一泥在陆水河边建起了三间小瓦房。90年代,这里开始拆建,我家原来的地基上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我家也分到了两套住房。每当我站在自家的高楼前,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父亲佝偻着身体如黄牛一般拉着满满一车砖头的画面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泪眼朦胧。

     然而,由于父亲是外地人,他和母亲的结婚证总是办不下来,这事像一块石头几十年一直压在父亲心头。80年代,父亲去民政局好几趟,都是因为父亲的户口问题未果。为此,父亲也回过老家,但由于手续繁琐,办事人总是以各种借口搪塞,耿直的父亲只得无功而返。转眼到了2017年,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已成家,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父亲总觉得应该给母亲一个名分。也就在这一年,父亲放下手中的活,去了一趟黄冈浠水,拿到了自己的户口本,回家后,父亲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带着母亲在民政局办理了结婚手续。

     “现在政府办事的效率高多了,我和你妈去一趟就拿到了结婚证。”父亲扬了扬手中的红本子,满面春风地说,“所以,我特意把这个惊喜定在国庆节告诉你们,你们都要感恩这个社会,感恩这个国家。”我模糊的双眼看到父亲早已泪流鬓角。

     这个国庆节的午餐丰盛、开心,两个哥哥拉着他们的妹夫陪父亲喝得醉意朦胧。饭后,我塞给父亲一个红包,但怎么劝父亲就是不肯收,他说:“现在,你们三兄妹都已成家立业,我和你母亲还能自己劳动,今天又如愿以偿领到了结婚证。我还缺什么呢?知足了!”父亲噙住泪水,微微发红的脸颊漾起会心的微笑。我转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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