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莲花落
文/游传化
小时候村里和集市上，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位中年男子：头戴花帽，衣衫褴褛，左肩搭个布兜（俗称钱搭子），一手拿两片竹板，一手持用红布条和清代方孔铜币穿成的一串小竹片（一般为五片俗称为落lao子）。他扬手扭腰，边走边唱，看啥唱啥，形象夸张滑稽，唱词生动风趣，一举一动总能逗得人们捧腹大笑，惹得我们一群小孩紧跟后面看热闹，常常忘了回家吃饭。这一行业就是“莲花落”。
在我们这里，人们习惯把“莲花落”称之为“唱花相的”，不好听点就是“叫花子”，在江湖上则被称为“西行”。据说它形成于宋代，是一个古老的江湖行当，是有家门和师傅的。过去唱莲花落的，都是生活困难的乞讨人员，大都没有什么文化，他们的唱词基本是师徒口口相传，真正能自编自唱的很少。但“唱花相的”也必须是头脑灵活、嘴皮利落的伶俐人，他要有触景生情、随机应变的天赋。过去民间百姓常夸唱莲花落的人“有状元之才但无状元之命”。
“唱莲花落的”每到一户人家或街上摊点门面前，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先夸赞一番。
比如，走到菜市场看到一位卖葱的大嫂，他们就会举起落子，打起竹板，扭起脚步，高声唱道：
竹板一打哗啦啦，
卖大葱的头一家。
我把这大葱夸一夸，
这筐葱，是好葱，
一头白来一头青，
一头实来一头空；
咬一口，味道浓，
又甜又辣脆生生，
大葱须子闹哄哄。
卖葱大嫂也可夸，
黑布鞋，尼龙袜，
留着一头黑秀发，
叫大嫂，动动手，
给俺一点俺就走，
给多给少俺不嫌，
随你给俺多少钱。
这时如果卖主还不给的话，他们会继续唱道：
叫大嫂 咋会事，
唱了半天恁不吭气，
咱一没仇二没冤，
大嫂为啥不开端，
你不给，俺不走，
俺不怕羞来不怕丑。
就这样一直唱到摊主给了钱物才离开。他们接着会继续一家挨着一家不停地唱着：
过了那家到这家，
夸夸这家的好黄瓜。
这黄瓜，真不赖，
又青又嫩花没败，
有多有少卖得快，
卖得干，卖得净，
卖得一点都不剩，
能炒吃 能凉拌，
买到家里真方便。
如果这时摊主说些不好听的闲话，他们就会接着唱：
上有君 ，下有臣，
哪朝都有要饭的人。
要饭的不为孬，
棍子扔了咱一般高，
俺一不偷来二不抢，
跟着国家跟着党，
不偷不抢不行骗，
我光明正大来要饭，
给俺一点就滚蛋。
这时如果摊主给的太少，他们也会唱：
一分钱，不算钱，
打不着油来称不着盐。
俺家穷，恁家富，
对待穷人要照顾。
俺家要能吃上饭，
不会街上来要饭；
俺家要能吃上米，
不会街上来找你！
你多给点俺走得快，
不耽误恁家做买卖。
如果经过一番讨要，一些摊主仍不愿意施舍的话，花子就会借古论今地开骂了：
昔日有个朱元璋，要饭来到王家庄，
庄里有位王员外，家里有钱人品赖，
朱元璋要他一碗饭，他骂朱是穷光蛋。
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
朱元璋是真龙，金殿坐到南京城，
南京城南京东，南京城里来发兵，
要拿王员外见朝廷，王员外真害怕，
见了朝廷忙跪下，他说道：
任您打任您骂，怪我狗嘴不能吐象牙。
朝廷说：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放你回到家，
以后不许骂要饭花。
员外回到王家庄，打开仓库来放粮，
人人都夸员外好，从此以后美名扬。
这时候，一般施主就不会再和他们啰嗦了，掏些钱物打发他们赶紧离开，以免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而影响了自己的生意。
“唱莲花落的”一般不去药铺里要钱，因为主人会让他们唱出中药名字来。药铺的中药名太多，他们轻易不敢乱唱，怕唱错被主人笑话。
“唱莲花落的”进了村庄，见到什么人就会唱什么词。
比如，见到一位老大娘，他就会唱道：
走一走望一望，这家住个老大娘，
老大娘真有福，家里住着大瓦屋，
这瓦屋真不壤，冬天暖夏天凉，
家里喂猪又喂羊，俺大娘你真可夸，
耳朵不聋眼不花，大娘能活一百八，
能纫针能纫线，什么活儿都能干，
给点米给点面，俺到那家去转一转。
如果遇到小姑娘，他会唱：
打竹板哗啦啦，过了那家到这家。
这家有位大小姐，模样俊俏像朵花，
像您爸像您妈，人人见了人人夸。
小大姐真年轻，好像当年的穆桂英；
小大姐真管谈，就是当年花木兰。
如果见到老大爷他又会唱：
老大爷六十八，铜头烟袋腰中插。
饭前饭后一袋烟，大爷是个活神仙。
大爷是个大脑门，一看就是个善良人。
俺大爷真有福，家里喂头大肥猪；
俺大爷有鸿福，几个儿子都读书；
大儿北京中状元，二儿府里做高官，
三儿中的是探花，四儿考的是榜眼，
就说五儿官不大，皇帝留作当驸马。
他们常常用通俗生动、滑稽有趣的语言逗得观众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遇到农村操办红白喜事，他们一般会先去帐桌，在竹板上放几块钱上帐。主家通常不会收他们钱，因为自古流传下来的老规矩，收了必须加倍甚至几倍退还他们，明白事理的老执都会谢绝他们给的礼钱。
如果是送殡白事，花子会头顶一块白布，打着竹板边走边哭边唱：
远看灵棚白凌凌，四筒大幡飘空中。
空中飘空中摇，四面八方都知道，
有钱君子来烧纸，无钱花郎来吊孝。
手拉棍怀抱瓢，要问花郎哪里去，
状元府内把纸烧。
人老白发赛银条，树老焦梢坏风摇，
家有金银千百斗，难买生死路一条。
一进门头观孝堂，白布素球挂两旁。
白布素球挂得高，文武百官把纸烧，
白布素球挂得低，儿孙辈辈在朝里。
一进二门观孝堂，金山银山扎得强，
金山不断千只宝，银山万代放金光；
一进三门观孝堂，八仙桌子放灵堂，
桌上摆有十碗菜，鲜鸡活鱼都摆上，
鸡摆东鱼摆西，猪头摆在正当央；
一进四门到孝堂，毛竹帘子挂灵堂，
竹帘上面许多字，文人提笔写得强，
上写黄金入了柜，下坠老龙去归苍；
一进五门观孝堂，杉木棺材放灵堂，
杉木花棺椤木底，四块金砖垫四方，
孝男孝女跪两旁……
就这样要绕着棺材哭唱一周才算作罢。
倘若是结婚喜事，他们一般先和老执客套几句，当然免不了要夸赞老执一番，然后就点放几枚鞭炮，随口唱到：
办喜事喜洋洋，大红双喜贴两旁。
今天贵府办喜事，我给贵府送吉祥。
夸新郎赞新娘，一对如意好鸳鸯，
全家老少都满意，幸福日子万年长。
东厢房西厢房，梧桐树上住凤凰，
公的鸣母的叫，口口都叫状元郎……
在大门唱罢以后，就要来到厨房拜厨师：
来得慌走得忙，厨子老师得看望。
各位师傅手艺高，一副围裙系在腰，
脚踩龙凤凳，手使龙凤刀。
龙凤刀龙凤枪，山西的铁来芜湖的钢，
老君炉里放毫光，三寸宽七寸长，能杀猪来能宰羊。
杀的猪羊成双对，个个都摆案板上，
猪肉切成八宝琉璃块，羊肉切成荷花柳叶长。
柳叶长柳叶飘， 碗碗不离花胡椒，
小小胡椒黑又黑，出在云南奥兹国；
小小花椒麻又麻，出在云南山旮旯。
又烧鱼又烧鸡， 八宝米饭甜如蜜，
厨师一听笑嘻嘻，叫俺蹲着等开席。
等他们唱完后，老执会和他们盘道（问话），问其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轿来的。如果说是骑马来的，老执就会安排人给点烟酒或几个小钱打发结地（走人）；如果说是坐轿来的，则让他等着吃饭。花子临走时也会找到老执讨点剩菜剩酒，顺手把带来的空酒瓶沽满，俗称“饮老牛”。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唱莲花落这样的乞讨行当现在几乎已经绝迹，当然更是后继无人了。不可否认，当年这种行业不仅满足了唱者的生活需求，同时也给我们带来诸多的快乐，给我们留下往日生活的回忆。让我倍感欣慰的是莲花落已被列入全国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山东菏泽的莲花落达人杨晓琼多次被国家及省市电视台邀请表演，很受观众欢迎，目前已经开始收徒传艺。但愿这项古老的民间曲艺能继续传承下去，和相声一样给人们带来欢乐和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