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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美文】铲麦茬

 灵璧家园 2020-11-16

铲 麦 茬

   文/卜献华



       如果不加注释,对于“铲麦茬”这种活计,现在很多年轻人,恐怕已经不明白是干什么的了。铲,是动词。麦茬,是名词,即割完麦子留下贴近地面麦根的部分,是铲的对象和承受着。铲下的麦茬主要用途是烧火做饭。过去农村贫穷,买不起煤炭,当然也没听说过“天然气”这一名词,做饭烧火主要是靠植物的枝、干、叶、根之类,这些植物们的身体经过烈日暴晒,缩成一团柴火,把它们盘紧堆放,一座座像蒙古包一样的柴垛垛,就存储在了自家的门前,在乡下,我的乡亲一年四季都用它当做燃料。

       麦茬,比起秸秆植物,它算不得好燃料。易燃,不经烧。放进灶底,“轰”地一下,火苗窜出老高,再看灶底,只剩下黑色柴灰闪着火星星,只能手忙脚乱再向灶底放一把,需要的是持续性。小时候,母亲在灶上做红薯面饼饼,我在灶底烧火,时断时燃。母亲就大声地吵呵:“死丫头,怎么烧的火,死一把活一把的。”我被烟熏得两眼直流泪,赶紧塞把麦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烧火棍支起柴火,鼓起嘴巴对着灶底大口吹气,火苗呼啦一下窜出灶口,强烈的热浪舔着我的脸和眉毛,把刘海都烧焦了。我小学毕业照片上,就保存着这样的记录。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正是我跟随全家下放农村读小学的时候。五月,过完端午节,接下来就是乡下开镰收割麦子季节。学校都放了假,所谓“黄金满地,老少弯腰”,说的就是收麦子。像母亲这样年龄的农村妇女,一般都是割麦子的能手,一天割下几亩麦子不在话下。但我的母亲不行,她一直生活在城里,因为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到农村,她甚至连镰刀都不会拿。我的父亲和四哥属于劳动力,劳动力是成熟男人的象征,领最高的十分工,所以也干着最重的活计——拉麦子。我与五哥从学校回到家,什么也不会做,但,也不能呆在家里,被生产队安排去搂麦子。妇女被称作“半劳力”,但干的却是最累人割麦子的活,她们用镰刀揽过一大片枝干杏黄的麦子,左手接住,右手的镰刀一旋,嚓,地面就空出一大片,而扑腾着醇香气息的麦子已拥入怀中。放在地下用麦秸捆扎成“麦个子”。男人们赶着牛车,用铁插一个一个,将麦个子挑上车箱,直到麦个子堆得高高的,似乎“入云端”了,才用粗绳索捆紧,拉到场地上去。接下来就是我和五哥,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手拉着竹子做的爬搂,把大人们丢掉的麦子搂起,堆放,最后等待牛车一起拉走。

       到此,地里的麦子就算收割完成。

       大人们都到场上,趁着太阳晒麦子,打麦子去了。孩子们就肩负起“铲麦茬”的活计。望着满湖里留下很长的麦茬,像农人粗糙之手弹奏的“竖琴”,这使得铲者心向神往。一群半大的孩子手持铁铲、爬搂涌向麦田,草屑和炸开的麦粒飞溅着,鸡和麻雀、鸟儿都围过来,叽叽咕咕,分享着丰收的喜悦。踩着松软尖锐的麦茬,有着踏实、温暖、祥和的感觉,这是麦子带给众生的福报。铲麦茬是项力气活,手握一把铁铲,蹲下身,卯足了劲向前推,力气大的人就像割毛葱,力气小,手掌心都磨出血泡,也铲不掉一小撮。当然铁铲的锋利或钝,也直接影响铲麦茬的进度。我的小伙伴中有个名叫“余粮”的,他磨铲技术相当在行。在乡下,他时常帮我磨刀、磨铲,在一块粗劣的沙石上,洒上水,铲面平放,前后推拉,一下一下,灰水杂着锈渍从磨刀石两侧向下流淌,磨了数十下,余粮就会拿起来,对着铲口吹几下,他凭着气度就能感知铲的锋利,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有时,揪一根头发在刃口噗地一吹,半截头发就不见了。铲磨快了,铲起麦茬来就像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一排排麦茬,铲到,应声而倒,像操场练习扑倒的士兵。

       通常情况下,都是五哥负责铲麦茬,我负责收拢。五哥在前面呼哧、呼哧,铲了大半天,我用爬搂几下就将麦茬搂在了一起。五哥向手心唾了一口唾沫,似乎像给铲柄添加润滑油。然后,回过脸来哄我说:“搂麦茬累人吧!我来搂麦茬,你来铲。你看铲子一伸,麦茬就倒了,一点都不累。”我相信五哥,欢快地跑过去接过铁铲。由于用力过猛,铁铲一下子把我身子带歪倒在地上,左脚一个打刺,正碰到铁铲尖,鲜血淋漓,我丢掉铁铲,一把抱住脚,用手紧紧攥住脚趾头,嚎啕大哭。五哥不顾一切,背着我就向家里跑,跑到家时,我们身后的路上,留下一道血滴印。母亲赶紧找来一块旧布,刺啦撕下一根布条,又从火柴盒上,结掉一片带火药的纸,贴在伤口上,据说那药纸贴了就不得发炎,然后用布缠好。母亲帮我处理好这一切,就拎着擀面杖,四处追打我的五哥去了。不知当时是想着五哥被打,还是想着别的什么了,真没觉得疼。我坐在大床上,抓了一把烤嫩麦,一粒一粒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直到天傍黑还没见五哥回来。

       在与麦子为伴的漫长时光里,炊烟弥漫,鸡鸣狗吠,造就了无数个童年单纯而充盈的日子,“粮食归仓,柴火归垛”,这在乡间是多么平常,又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家有万担粮,门前几垛柴,有了这些,我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亲人们就可以抬起头,甚至可以凌空高蹈了。

       如今这些都成为遥远的故事,现在人们不再需要麦茬烧火了,开始为秸秆禁烧发起了愁......

卜献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协会会员,灵璧县政协九届常委。出版作品集《白蝴蝶》《一朵花开在低处》《青草的背面》《天厚灵璧-文学灵璧》等多部。在《民族文学》《安徽文学》《文学月刊》《诗刊》《诗林》《诗歌月刊》《散文诗》《中国诗人》《草原》《青海湖》《东方文学》《葡萄园诗刊》(台湾)《安徽日报》《安徽青年报》《新安晚报》《中国散文家》《世界华语诗人》《大拇指诗刊》等近百家报刊发表作品。曾获“世界华人微型诗歌奖”“安徽省首届金穗文学大奖”“宣酒杯 .江淮风韵”奖、“安徽省公众网第二届网络文学大赛奖”“安徽省四城市女作家文学作品对抗赛一等奖”“‘国口杯’淮河散文大奖”“风起中文杯”安徽省作家协会首届散文大奖赛提名奖、“粤航杯”散文大赛二等奖等。2014年被评为“书香安徽阅读季”首届“书香之家”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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